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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盲目

 

约书亚醒来后在床上呆坐了整整一刻钟。

梦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真实,他神经过敏地把周围的陈设检查个遍。床铺干燥整洁,地毯上也没有可疑的痕迹,到了楼上,冒险者一如往常地向他打招呼,态度坦坦荡荡。他说:“雪变得更大了。”

“是吗,”约书亚心不在焉地应声,“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以关心为借口,将辛斯赫尔的胳膊仔细检查了一番。冒险者的右手吊在胸前,错位的关节没有复原过的迹象,只凭一只独臂,似乎不存在把自己按在床上的能力。约书亚狐疑地摸了又摸,手上一时失了力道,辛斯赫尔可怜地叫了一声。

“抱歉。”祭司松开手,他开始相信昨晚确实只是做梦。可为什么总是辛斯赫尔?忽然,他的脖子被轻轻碰了碰。约书亚浑身激灵,一把拍开冒险者伸向他的手。

辛斯赫尔问:“你今天很奇怪,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请你不要随便摸我。”祭司生硬地说。

“我不是摸你,神父。你的领子皱了。”

“……是吗?”

“嗯,我帮你调整一下。”

辛斯赫尔伸手帮他把领子拉高,假领插进领口下面,固定好这枚神的洁白项圈。祭司屏住呼吸,待他松开手,迫不及待走远,含糊地说:“多谢,来吃早饭吧。”

辛斯赫尔调动起脸上表达笑意的肌肉,用轻松友好的语气说:“好啊。”

他的视线落在疲倦的男人身上。

此时约书亚祭司身上遍布情色痕迹——吸盘嘬出的圆圈、吻痕,指印;喉结下方印着两圈重叠的掐痕,一道是深红色,一道微微泛紫,将衣领立起才能勉强遮住。

对瞎子来说,只要没感到疼痛,这些痕迹就统统不存在,而始作俑者不会把眼睛所看到的告诉他。

早饭后,约书亚对辛斯赫尔说:“我们得去铲雪。”铲雪自然还是为了村民能顺利来到教堂。

户外,厚重的积雪覆盖了一切。天空与地面俱是耀眼的白色,找不到视线的落脚点。注视雪地一如直接凝望太阳,刺眼的反光立刻会让人垂下眼睛,这是生者必要保持的谦卑。

尖塔样式的石制教堂下,约书亚祭司和辛斯赫尔一铲接一铲地清出通往教堂的道路。狂风呼啸,两人沉默地埋头劳作,睁大眼睛直视一成不变的明亮雪原。

暴雪均匀地笼罩了整个伊修加德。

同时间,皇都基础层。

侦探阿兰·密斯托腋下夹着一份牛皮纸袋的文件,顶着风雪,走进神殿骑士团总部,推开其中一扇门:“监察长,我查到了。”

办公室很小,窗边一张上年纪的胡桃木办公桌,桌上堆着成打的文件,角落有一架时兴的黄铜打字机。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不穿甲胄而是身着普通制服的中年文官,那人正在吃栗子蛋糕,含糊地说:“噢,阿兰,请坐。有什么进展?”

按照伊修加德文化,出身云雾街的孤儿们统一姓密斯托,意思是不知家族的人。对于这些同姓的男女,称名字更方便区分。

“关于那个邪神,”阿兰带上门,摘下贝雷帽,将文件放在桌上,“我在各个异常自杀案的案发现场收集到一些以太残留物,分析报告在文件里,另外我带来了样品。”

他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密封的试剂瓶。

玻璃瓶里装着一些絮状黑色物质,仔细看能发现一些钴蓝与金色的鳞光,光斑忽明忽灭。监察长将眼镜夹进眼窝,清楚看见那黑糊糊的东西正在瓶中活动,像要逃出来似的,机械地往瓶壁上撞,他连忙将瓶子推得远远的。

阿兰说:“根据占星院学者的检测结果,这不是我们世界上的物质。”

监察长翻阅纸质文件,眉头紧皱:“怎么可能?难道还真有个邪神不成?哈罗妮不会允许外神放肆的。”

“也许祂不是神,而是一种异世界生物,”阿兰说,“这话也许很荒诞,我们不得不考虑——您知道妖异吗?”

“妖异?你是说食人魔?”

阿兰摇摇头,争取简短而精确地解释这个名词:“不,食人魔物是我们本土的生物,妖异则是从虚无界来的魔法生物。祂们擅长魔法,侵略性强,不知餍足,渴望吸食活物以太,而且很可能拥有智力,比变异魔兽更危险。”

虚无界这个概念在伊修加德人眼里不算陌生。据说那是一个传说中如冰狱般无望的暗之世界,偶尔会与现世重叠,产生裂缝。

但是异世界魔物在伊修加德杀人?监察长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接受这个假设。

阿兰急切地说:“长官,当我们收集到一个马靴鞋印,能推断出嫌疑人穿了鞋,因此是人而不是野兽;脚印如果长45码,则证明他是个高大的男人,对吧?这些暗之以太,只有虚无界才会产生,至于浓度,你可以看作妖异的鞋码,这绝不是那些能在自然界裂隙里来回穿行的小喽啰的尺寸。”

“你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了,侦探先生?”监察长问,“既然祂大到不能穿过自然裂缝,那祂是怎么出现在我们世界的?”

“理论上,位阶越高的大妖异,越是难以在物质界现形,因此需要一个能打开传送门的魔法师召来祂的灵魂,再为其准备一个足够强大的容器……”

监察长打断他:“我让你查关于人的案子,你却告诉我是有谁召唤了妖异来谋杀?这太荒谬了。”

“恐怕也不是什么谋杀,长官。没有凶器,没有凶手的搏斗痕迹,那些人被教唆和操纵,产生了严重的幻觉。受害者遍布整个皇都,不限贫富、国籍,人种,而且男女老少都有,几乎没有共通点。”

侦探抽出一张文件,指甲在结语部分重重划了一道,继续说:“祂的行动轨迹和目标选择毫无规律,也许祂是自由的。”

“见鬼了,那祂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侦探垂下眼睛,艰难地说:“我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哪样?”

“为了游戏。否则怎么解释祂事后既不破坏尸体,也不偷窃的行为?据说妖异在祂们那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以血腥为乐。祂之所以不自己动手,也许是祂的能力没有实际攻击作用,只能致幻;又或许,是一种主观的恶趣味。”

监察长哑然片刻,重重向后一靠,食指拨掉镜片,捏了捏鼻梁:“哈罗妮啊,尽是些麻烦事。明白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他将文件一张张叠好,放回文件袋里,烧热火漆,往上面按了个新戳,然后拉开身后的文件柜,将这份调查资料塞进了本月下旬待提交总议长那格。

“什么?先生,怎么要等这么久?”阿兰诧异地问。

“只要世界没爆炸,就还得走流程,特殊案件交给艾默里克总议长审阅,确认兹事体大,他就会亲自给光之战士写信,”监察长抽出一叠特种信纸,一支蘸水钢笔和一小瓶蓝墨水交给阿兰,“一会儿你再向我秘书复述一遍刚才对我说过的话,留个档。她在102房间。”

“就这样?谁知道光之战士什么时候来?神殿骑士不能先做点什么吗?万一它再蛊惑人……”

监察长打了个哈欠:“事实上,已经很久没有相关报案了,我们的警力必须要移到更要紧的地方。”

“没有报案了?”

“是的,没人自杀。也许祂已经离开伊修加德了。”

青年侦探半张着嘴,显得很吃惊。

“怎么,你们这些侦探,倒希望天天死人?”

“别给我扣帽子,”阿兰说,“对了,之前目击者说在案发现场周围看到了可疑的灰精灵,抓住了吗?”

“抓了几个,那些灰佬全都是异乡人,老外们可是总议长的宝贝,‘禁止无故拘留异乡人超过两天,禁止动用私刑审问’,严格遵照这两条,根本问不出什么,他们比你还要清白。”

青年侦探眉头紧皱:“可是……”

“行了,我才是神殿骑士,侦探先生。非常感谢你的调查,这是酬劳,”监察长把一小袋金币放在桌上,客套地笑了一下,“如果你说的那个妖异,祂真的非常危险,光之战士自然会来讨伐;如果祂没有那么危险,那我们也不用管。反正凡人在这方面做不了什么,别操心了。”

阿兰不甘地捏紧帽子。监察长挑了挑眉,按了一下桌上的铃,进来两个神殿骑士,礼貌地请阿兰出去。

侦探说:“还有一件事。你们有必要加强云雾街的巡逻。”

“你有什么不满吗?”

“有个神父在云雾街被轮奸。”

“什么?”监察长问,旁边的两个神殿骑士也好奇地停住,“你说话要负责任的。”

“我当然可以为我的话负责,就是我救了他。那个可怜人甚至是个瞎子,被一群假释犯侮辱后赤身裸体地倒在仓库里,差点就冻死了。那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一个神殿骑士经过。”

“噢,”监察长挑了挑眉,“发生了这种惨事,我怎么没有接到报案?我可以肯定没有这样一桩案件记录。”

“他说他不想报案。”

“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我们总不能受理不存在的事件。”

“我没让你解决这个案子,只要多派两个人——”

监察长一摊手:“什么都要合规,懂吗?不过我有一个主意。你可以牺牲一下自己的屁股,让你嘴里说的那群囚犯操一遍,然后夹着精液来这里报案。这样我们就可以向议院提交扩员申请,神殿骑士团人手早就不够了。”

年轻的精灵族男子瞬间涨红了脸:“恕我直言,你简直是个混蛋,先生。”他挣开身旁两个神殿骑士,将帽子扣在头上,摔门离开。

一整个上午,教堂没有访客。

午间,约书亚合衣小憩半个钟头,起床之后又坐进告解室里。他如此盼望能行使祭司的职责,甘愿把自己长时间关进小小的隔间,可外面雪太大了,冷风足以吹熄所有踏出房门的念头。

时间流逝,约书亚原本挺直的背一点点弯下来。他发了会呆,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把玩,忍不住抽了一支。他知道这样做有点亵渎,但反正告解室里没有别人。在吞云吐雾的时刻,他突然听见蕾妮说:“拉蒙,我怕是做了错事。”

他愣住了。

对面又说:“拉蒙?我学得不像吗?”

“哈罗妮啊,”约书亚笑了,“是你!辛斯赫尔。”

辛斯赫尔不知何时轻轻挑开告解室的黑帘,坐进忏悔的那一侧,用怪声对约书亚说话。实际上他刚才说话的嗓音仍然是原本的嗓音,是男声,而不是女声;但他的咬字、语速,轻重音,乃至选词,都和蕾妮修女一模一样,以至于有一瞬间骗过了从小和蕾妮一起长大的约书亚。

辛斯赫尔换了语气:“约书亚,我有事和你谈谈,方便吗?”

这是约书亚祭爱慕的那个女人。约书亚下意识露出柔情的微笑,接着,想起这人实际上是辛斯赫尔,慌乱地将烟按灭:“噢,别学她。”

“读书人就是事多。”老洛朗那兵油子的语调。

“哈哈,你模仿得真是一模一样。”约书亚说。

他的话鼓励了冒险者。辛斯赫尔不断地变换语调,声音忽高忽低,就像一只发疯的鹦鹉,絮絮地模仿所有人的说话口气:

“祭司,你给我们评评理。”“约书亚先生,我需要忏悔。”“约书亚?”“约书亚。”“祭司。”“约书亚!”……

约书亚起初哈哈大笑,仔细辨别辛斯赫尔学的是谁,几秒钟后,他突然意识到不合理之处。老洛朗不是特别虔信,除了礼拜日从没来过教堂,辛斯赫尔应该没见过他才对。

“等、等等,别再说了!”约书亚大声说。

声音戛然而止。沉默片刻,辛斯赫用他自己的语气说:“抱歉,我只是想逗你开心。”

约书亚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想要讨好他,他放缓了语气:“没想到你有这种本事。但你怎么知道……”

“我很擅长模仿别人,你看,”辛斯赫尔无视了他的提问,越过遮挡,牵起约书亚的手,分出食指,将他的食指按在自己的眉头上,“蕾妮修女性格严肃倔强,她总是这样。”

指腹下的眉头蹙起。约书亚笑了,他回想起发小的脸,同时不禁思索着冒险者作出蕾妮那样严厉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祭司轻轻抚平对方的眉头,收回手,刚才产生的困惑转瞬即逝,好像从没存在过。

辛斯赫尔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神父?”

他的尾音轻得像叹息,约书亚身体蹿过一股触电般的酸麻,几乎因为这个词小小地高潮了一次,生理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祭司为自己的反应吃了一惊,满脸吃惊和无措,他强作镇定,说:“不,没关系。你可以坐在这里,直到有人来为止。”

“我喜欢这样。”辛斯赫尔愉快地说。

“……什么?”

“我喜欢教堂里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别人。”

这样一来,在瞎子祭司面前,辛斯赫尔就不用继续穿着这副皮囊了。灰精灵的头颅炸开,从喉咙里迸出一大团触手,那些触手互相挤压,向上生长,从告解室蔓延出去。

盲人什么也没有看见。在黑暗中,约书亚只觉得气氛过于暧昧,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几次欲言又止,甚至不敢试探冒险者是否比起女人更喜欢男人,因为不想问出一个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应对的答案。

祭司用旧手帕包裹住桌上的烟头,擦擦桌面,清了清嗓子,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缓解尴尬:“村子里的人都是我的家人。你不喜欢我的家人吗,辛斯赫尔?”

触手交缠在一起,模拟唇舌的运动,发出人声:“每当有人来告解,你就要把我赶走。”

祂的声音听来有些委屈,让好心的祭司心怀愧疚:“抱歉,大家可能还没有做好接受外人的准备。”

“那你呢,神父?”

“我会公平地对待你。”约书亚祭司说。他像所有伊修加德人一样,将外人和自己人的界限划得很清,尽管对生人态度友好,不难看出那是一种客套的、防备的和善。

但辛斯赫尔不介意。

祂自由舒展,浓郁的暗之以太如同黑雾,铺满了整间礼拜堂。

晚祷后,约书亚披上厚冬装,出门拜访教徒们。他想知道他们今天各自在家里都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他能帮上的忙。这一出门就去了很久,在每人家里稍坐,为生者与逝者祈祷,时间在絮絮低语中飞快流逝。

回到教堂,约书亚冻得鼻尖通红、肢体僵硬,同时也容光焕发,因为重新确认了自己身为祭司的作用。他将辛斯赫尔也当作了自己羊圈中的一匹,双手捧住辛斯赫尔的脸,拇指轻轻抚过他的头发,说:“快睡吧。明天是礼拜日,我们得很早起来准备圣事。”

“不是我们,是你们。我恐怕还得回避吧?”辛斯赫尔问。

看来他一直对自己被驱赶的事耿耿于怀。约书亚思索片刻,说:“你愿意听,也可以留下,不过我得教你慕道者的礼节,你听着……”

何时起立,何时坐下,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凡此种种,冒险者一一答应。他注意到约书亚教他的时候比平常显得更活跃,那种热情不完全来源于传教给无神论者,而是教学这个行为本身。

金色的眼睛注视着那张滔滔不绝的嘴。

约书亚喜欢做老师吗?也许他只是寂寞得太久,有机会就要说个不停。作为他临时的学生,辛斯赫尔不介意装得更蠢一点,让祭司无奈的斥责轻柔地抚在他身上。

大雪呼啸。

睡前,约书亚跪在软垫上祷告,拇指拨动念珠,发出稳定的轻响。他背诵经文,心里却不由回想起指腹滑过辛斯赫尔的白发时所感受到的绸缎般的触感。

不,别再想了。祭司尽力摒除杂念,虔诚祈祷一个纯洁的夜晚,却始终心神不宁。他隐约闻到香气,不是圣烛的清香,而是灰精灵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拨动念珠的节奏不断加快,蓦地,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异响打断。

辛斯赫尔说:“神父,我的心脏痛。”

约书亚愣了一下,猛地转过头,他没有听见脚步声:“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

“你怎么啦?”

“我要是明白就好了。”

约书亚叹了口气,祭司的职责让他很难拒绝别人的求援。他从软垫上起身,一转身,险些撞上冒险者。辛斯赫尔靠得太近了,醉人的香气弥漫在呼吸间,有一个怀疑涌上心头:也许这个人静静地在自己身后站了很久了。

祭司屏住呼吸,绷着严肃冷淡的表情,公事公办地伸出手,隔着衣服贴上对方的胸膛。男人的胸膛宽阔平坦,左胸靠近胸腔正中的部位,传来钟表般稳定的震颤。

“你的心跳听起来很正常,”约书亚急于将手抽回来,辛斯赫尔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紧紧抓住不放。祭司垂下眼睛,声音抖了一下,“放手,辛斯赫尔。”

“抱歉。”辛斯赫尔老实地松了手。

他让步得太快,茫然的猎物左顾右盼,拿不准对方的态度,片刻后,渐渐安定下来,以为重新取得了掌控。祭司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找借口?进别人卧室很不礼貌。我说了,想要找我,只要在楼上大声说话就行了。”

“可是我想见你。”辛斯赫尔说。

“什么?”

“我想要你,神父。”

约书亚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冒险者嘴上说的恐怕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他的手一抖,念珠滑落到脚边:“你怎么敢提出这种事?”

“因为你在做梦。”

“开什么玩笑,”约书亚提高了声音,“我在做梦?”

“是的。”辛斯赫尔平静地说。他的声音太过冷静,衬得约书亚才像是大惊小怪的那个。祭司恼火不减,却也明显变得茫然。

辛斯赫尔接着说:“这几个晚上你都深受困扰,不是吗?”

他说着,不断靠近,用自己的身体将祭司困在了他与墙上的圣龛之间。约书亚为了躲避,向后倾倒,踢歪了跪垫,后背靠上桌沿。

“放开我!”约书亚大声说。在黑暗中,香味愈来愈浓,热源紧贴在身上,神智撕裂成两半,一半心醉神迷,另一半叫嚣着逃窜。

可这一次冒险者并没有打算向他道歉。辛斯赫尔说:“我刚刚并没有困住你,现在才是。”

他掐住了约书亚的脖子,拇指撬起祭司的下巴。他用拇指轻轻磨蹭约书亚的皮肤,低下头,温热的吐息洒在祭司的耳畔:“你觉得深夜里纠缠你的东西是什么?”

约书亚想起那些在他身上游走的蛇形怪物,冰冷光滑,长着吸盘。至于那些吸盘的作用——他不愿意再回忆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配合,唇舌却跨过理智,老老实实地回答:“章鱼,或者类似章鱼的生物,我看不见……我不确定。”

“那么,我想请教你些书本上的事。那种生物如果真的来了伊修加德,就会因缺水而死,不是吗?这里很干燥。”

约书亚犹豫片刻:“是的。理论上是。”

“至于我,一个比你年轻的冒险者,受了伤,寄你篱下,怎么敢欺侮你呢?这符合常理吗?”

听到这里,祭司突然想起什么,他一把抓住冒险者的伤手,摸到了绷带夹板,却没听见痛呼。

辛斯赫尔笑了一声,将胳膊从夹板里抽出来,那只手搂住了祭司的腰,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到极致,约书亚的耳朵被冒险者说话时的胸腔震得微微发痒:“在现实里,我的手受伤了,在你的梦里却全须全尾。”

祭司完全陷入了困惑,好半天才开口说:“不,是你在耍我,你是一个魔法师,你什么都能做到。”

辛斯赫尔几乎要笑出来了。他故意用平静的语调说:“你太高估魔法师的能力,也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为什么我要大费周章地做这些事,难道只为了玩弄你?神父,但愿你真的相信自己有那么讨男人喜欢。”

刻薄的言语太过伤人,却也直击要害,约书亚祭司紧抿着嘴,一股热潮涌上了头顶,羞得满脸通红。他什么都看不见,双耳只能听辛斯赫尔说话,封闭的环境剥夺了证伪的能力。

约书亚开始怀疑自己,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

“你明白的,是因为你太寂寞了,你想要有一个人陪伴你,抚慰你的身体,就像现在这样。你喜欢我紧紧抱着你,你看,你都不挣扎了。”

“胡说!”这话立刻把祭司的尊严点燃了。禁欲是圣职者的美德,同意他的话无疑等于承认自己是放荡的。约书亚在他怀中拼命尥蹶子,又被一次次按下:“我是一个圣职者,我不需要这些。”

“真的吗?你敢说自己从来不曾手淫过?按你吸烟的频率来看,不像是有什么克制力的样子。”

约书亚的脸一片潮红,他感到自己输了,在某种对峙中还没进攻就已败下阵来,说出口的话连自己听了都感到无力:“既然你是我的梦,怎么不听我的?你至少该是含情脉脉的,不,该是个女人才对。”

“梦境来源于现实的体验。你没有接触过女人,就想不出女人;你没有被人款待和服侍过,却受过男人们的凌辱,那当然只能这样了。”

约书亚睁大了眼睛。

这话有如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他可怜的自尊心,以及飘摇不定的理智。他无比确信自己从没向别人谈起过自己在皇都发生的事,为什么辛斯赫尔会知道?

他要不相信这真是自己的梦,要不相信辛斯赫尔可以读取他的记忆——也就是说,能够知道他过往一生中所有羞耻的事。这下,他反倒开始强烈地希望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动摇了。辛斯赫尔凉凉的话再加一码:“何况也许你早就习惯,或者说喜欢上这一切了吧。”

辛斯赫尔松开了他的脖子,托在后背的掌心上移,扣着祭司的后脑勺。他的脸越靠越近,唇珠轻轻磨蹭约书亚的嘴唇,鼻息洒在脸上,祭司预感到了他要做什么,想开口说“不”,还未来得及发出音节就被一个吻堵住了。

柔软的舌头挤进来,塞满了口腔,约书亚自己的舌头被压在最底下,舌尖甚至舔到了深处的小舌。

人的舌头……这么长吗?

如果约书亚能看见,会发现那其实是条黑蓝色的触手,因此比人的舌头要更冷一些,也更粗厚。咽喉下意识收缩,将对方深入至极的舌尖一次次咽下去,反复带来窒息和喉管被胀满的诡异阻塞,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被对方的舌头插入了。

“嗯、唔……”

这不对,这一切都——

呼吸渐渐被攫取,心跳声响彻在耳畔。触手灵巧得惊人,顶端挑逗着口腔内的敏感处,让古板的祭司发出受不了的轻哼。

湿吻发出黏糊而淫靡的水声,约书亚快要喘不上气了,可怜的呜咽愈发微弱,灰精灵主动分开些许,沾满了唾液的触手抽出来,轻轻舔舐祭司被吻肿的嘴唇。

约书亚喘息着,沉浸于亲吻的余韵中,他发觉自己喜欢这样,正是这种享受让他惶恐极了。

这是一个清醒的吻,他从前不知道吻原来是这样。约书亚分神想道,如果夫妻之间能够随意接吻,难怪会有许多孩子,哈罗妮啊。

他回过神来,猛地往后让了让,撞倒了桌上的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原本熟悉的房间变得陌生,因为辛斯赫尔的存在侵占了全部注意力。他被捉住了。察觉到猎物要躲的那一刻,密不透风的深吻换了个角度席卷而来。

唾液交融带来一阵甜美的酥麻。他的膝盖发软,像一匹脚底打滑的羊,在冒险者怀中微弱挣扎。男人的胳膊却紧紧地禁锢住他,肆意用触手侵犯他的口腔。约书亚断断续续地倒吸气,因窒息而湿了眼眶。

他感到自己在移动,脚步踉踉跄跄,随着对方和汹涌的吻一起,而后被按倒在床上。

他的身体一次次蜷起来,一次次被捋开,发出惊恐而失态的求救,声音越来越小。衣服上的抽绳松散了,约书亚彻底没了动静,他紧紧抓着灰精灵的小臂,低声哀求说:“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意思实际上是不要停下来。

“你硬了。”辛斯赫尔不无恶意地指出。他知道只要把事实说出口就能击溃缺乏经验的祭司,果然,约书亚被他的话羞得愣在原地。

灰精灵的手握住他的性器,将那半充血的东西裹在掌心里轻轻揉搓。柱身渐渐膨胀,水红色的龟头从灰精灵虎口间冒了出来,用指腹轻轻磨蹭铃口就能让他惊叫着扭动身体——辛斯赫尔喜欢他活跃地挣扎却逃不掉的样子。

挣扎代表健康鲜活,受掌控等于可食用。辛斯赫尔的头颅再次炸开,涌动无状的异种用金色的视线舔舐怀中的精灵。

祭司浑然不觉可怖的怪物压在身上,抚摸他的手还是人类的手。他倒吸一口冷气,浑身紧绷,神态极不情愿,身体却像所有男人一样,丝毫藏不住反应。

“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很敏感,”辛斯赫尔发出恶意的低语,“还记得吗?上次我叫你‘神父’,你立刻就射在我手心里。”

约书亚颤了一下。像验证他的话似的,阴茎变得更硬了,顶端溢出清澈黏糊的液体。他摇头拒绝:“我不要做这样的梦了!你让我醒来吧。”

“只是梦而已,为什么抗拒?”

“修士不应沉溺于享乐……”

“这么说,你觉得这很快乐了,神父?”

辛斯赫尔故意加快了套弄的速度,将包皮撸上来,半裹住龟头,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刺激最为敏感的顶端。

没人告诉过约书亚他的阴茎很漂亮,与精灵族修长的身材相称,包皮没有手术痕迹,生来就长度得当,勃起时能把整个龟头露出来,整根东西都是粉红色,现在它变得水淋淋的了。

辛斯赫尔把自己的见解告诉他,如他所料,精灵的尖耳泛起绯红。祭司又颤了一下,紧抿着嘴,不肯发出声音。

这种感觉可耻地很舒服。魔法师的手是一双不劳作的手,指腹没有茧子,比约书亚所握过的乡村女人的手还要柔软光滑。那只手又比女人的更大,甚至比约书亚自己的手还要宽大,裹住阴茎套弄,他听见身下传来越来越粘腻的水声,快感自身下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哈……啊、啊……”

约书亚吸紧小腹,肌肉微微发抖,他下意识挺腰将性器往辛斯赫尔手里送,茎身一次次充血到最硬。他皱着眉,一副似乎在发愁的神情,辛斯赫尔知道他这样反而是舒服得快要到了。

还差一点,就一点点——

“嗯?”一声困惑的鼻音,是辛斯赫尔发出的。手中的性器不断流水,把他的掌心弄得黏黏糊糊,却始终没有射精。

经过几天过量的性事,祭司不再年轻的身体疲倦了,他几次快要到达顶峰,又总是差临门一脚,过了一会儿,就算施以刺激也没有高潮的迹象,甚至那东西还越变越软。

“你不行了?”辛斯赫尔问。

对人类男性来说,这种话很冒犯,连清正禁欲的正教祭司也听不得。

“不,我只是……”约书亚愣了一下,他也发觉自己身体的变化,疲倦的反应让他又害羞又尴尬。

他急于维护尊严,甚至忘了他本不需要向辛斯赫尔证明自己的性能力,祭司伸手向下去摸自己的东西,他碰到了辛斯赫尔的手,像挨了烫似的抽回来,沉默一秒,鼓起勇气再次摸下去,但辛斯赫尔没让他碰到自己的阴茎。

“无所谓,我们来做点别的。”辛斯赫尔说。

灰精灵捉住了他的手,先是右手,然后加上了左手,将祭司的双手按过头顶,用虎口掐住。他再次俯身压下去,和约书亚接吻,发觉这次祭司变得十分温顺,或许还沉浸在打击中难以回神。

辛斯赫尔摸了摸约书亚的头发,将散乱的黑色卷发绕到耳后,指尖顺势从温热的耳根摸到颈侧——这一片全都是敏感带。祭司抖了一下,干脆闭上眼睛,似乎已经认命了,任由指尖在他身上游走。

约书亚实在太瘦了。他的胳膊被迫向上高举,胸膛正中隐约显出肋骨的形状,就连骨头似乎也是一折就断。他看起来很容易死掉,有必要小心地把玩。

辛斯赫尔揉到了他的乳头,指甲尖蹭过被男人们咬破过、堪堪结了薄痂的乳粒,指尖甚至掐着那粒可怜的东西向外拉长。轻微的刺痛混合着麻痒,约书亚下意识挺起胸,后背凌空,男人的另一只手恰好伸进这个间隙托住他的腰。

下一秒,约书亚感到柔软的发丝扫在胸口,感到男人平稳的呼吸,唇齿包裹住他的一侧乳头。舌尖绕着乳晕打转,痒得约书亚几乎要笑出来,很快他就习惯了,像笑声似的短促呼息变成了真的喘息。

乳头立起来,被唇舌吸住,松开,又吸住,发出接吻一样的啾啾水声。约书亚把自己搓洗得太干净,以至于尝起来没什么人味,仿佛裹着一层不可食用的外皮,让祂想要撕破。

舌尖钻进乳孔挑逗,将那颗碾进乳晕里,再勾出来啃咬。粗暴的舔乳将那颗彻底弄肿了,破口再次渗出血来,立刻被舔舐殆尽。

“哈、不……啊啊!”

约书亚难以控制地小声尖叫。他的声音温和沙哑,略显低沉,被欺负得调子拔高,像哽咽似的,听起来很可怜,也很甜腻。

灰精灵的手掐着他的腰,不允许他逃,一边乳首玩够了再换另一边,吮得两侧乳头都像涨了奶似的红肿。他叫痛,哀求辛斯赫尔轻点,话语间被惹出的甜腻呻吟却让他的痛呼显得没什么说服力。

那副祈求的表情很虔诚。辛斯赫尔想,如果祂是哈罗妮,透过神像的注视,看见名为拉蒙·约书亚的祭司仰头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他并不介意为这个人做些什么。

可惜那双涣散的蓝眼睛看向的是虚无,如果约书亚能和自己对视,或许更有趣些。

祂想到什么就会做什么。辛斯赫尔撑起身体,手指将过长的触手塞回嘴里,在脸上摸了一圈,确保一切如常,单手捏住约书亚祭司的下巴,强迫他的脸朝向自己。下一秒,祭司的眼睛对上了焦。

约书亚看见了辛斯赫尔的脸,在黑暗中,只靠壁炉的红光照明,一切事物影影绰绰。灰精灵俯身看着他,极缓慢地弯起眼睛,银白色的睫毛轻轻颤抖,像蘸了金粉——也许他真的正在发光,否则约书亚怎么看得那么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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