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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讲完之后,虚脱似的伏在林春肩上,两具清瘦的身子紧贴着,连对方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那猛烈的心跳是属于陈秋还是林春?还是两个人的心跳同样激烈?他真想放声嘲笑自己,陈秋想,他怎会忽然失了理性?他怎会好似那些烂爱情小说的女主角般,对所谓的男友发火,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那你想要什么?陈秋,我问你,你想要什么。」林春就是这样,无论是平常或是生气时,他的腔调总是平和冷静的,很容易就让人以为他性情冷淡,其实他也有感情,他也是一个人啊,心是肉做的,会因为他人讚赏、喜爱而感到快乐,也会被他人的话语刺伤。
林春抚着陈秋的头,些许碎发带着汗,他说:「你除了叫我做菜和无端压倒我、对我做那些事之外,就什么都没说过。你说我一味被动,是的,你做主动,那又代表什么?你就算是主动的那一方,亦不代表你比我坦诚,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是一句话也没有认真说过,怕被对方抓住痛脚,怕作出承诺,怕承担责任。
「你有说过我对你而言算是什么吗?你有说过吗?你没有。你什么都没说过,却要求我跟你剖白,要求我时刻待在你身边,难道不是太自私了点?现实一点吧,我们迟早要分开。」
林春还有话想说,但一说到「分开」这个词,他自己都打了个突,一时顿住。分开、分开、分开。这两个字的笔划很少,写作简体字的话更简单,为什么却有着巨石一样的分量?陈秋是一个聪明人,林春也是,这个词在他们的心内一直存在,但他们都拿一块黑布去盖着这一个词,不想这么快见到,然而他们自己清楚,终有一天要面对。那就好似将一碟腐肉放入冰箱,以为从此不用看到,但腐肉的臭味总有一天衝出来、窜入鼻端,逼你去正视它。
「分开吗?分开。那也是……」陈秋淡然一笑,如雾的眼映着林春同样迷惘的脸庞,他忽然想:他们真是很年轻。只有年轻人有条件去做些荒唐事,他们不会想到后果,只要这一刻快活。他自从遇上林春后,快活地过了一年,梦,是时候要醒。
「我们走的路不同,」陈秋好像一盆被水浇熄了的炭,刷的一声气焰全失,刚才压着林春吻的劲儿都没了,他冷静地说:「上了大学,读的科也不同,就连能不能够上同一家大学也不知道。上了不同的大学,各自住hall(註一),不可能天天见面,我们之间仅有的一点连结也断掉了。
「然后你会找一个好像叶芝般的女朋友,我也去找个美艳的女人,天天在床上风流,渐渐的,我手机里也不会再有你的电话号码,就算有,平时也用不上。这种日子只消过半年,你我就完全相忘。或者十多年之后,我们各自有自己的事业、妻儿,偶尔去旧同学聚会,才会见一次面。
「到了那时,我们会怎样呢?你一定会因为想起当年的事,而觉得很尷尬,话也不想说一句。而我,或许将当年……也就是现在我们的事,当是粉笔字般抹去,若无其事的和戴志伟他们聊笑,大家讲着读书时的白痴事,或者抱怨一下老婆有多烦、儿女有多难教……」
陈秋苦笑,他知道自己应该放手,可却紧拥着林春一字一句轻轻说在他耳边,鼻端是林春的气味:男生的汗味混和着某种廉价沐浴露的气味,是那样的普通,但为什么他只能够从林春身上找到这种气味?无论是他老哥、老豆,或者是之前交过的几个女朋友,身上都没有林春这种味道。如果他们一定要分开的话,他一定要叫林春送他一件衣服,不然当他想念林春的气味时,一定会很痛苦。
「怎么办?长辈不是很喜欢说年轻人的未来是无可限量的吗?为什么我随口说几句,就觉得我们的未来真会变成那样?我都未过那日子,就已经可以预想到未来的日子,人生该有多沉闷啊。其实我一直都能够预想到自己的人生。自我妈死后,我就知道,一切都将就这样流逝,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就算我刻意做些离经叛道的事,去穿女装,那又如何?我依然是一个朝八晚五去上学的学生。我知道自己会在同学老师的白眼中,平平淡淡地读完中六七,无惊无险上大学,然后结交一个个美丽但脑袋只有名牌和美男子的女人。可是,你无端出现了。
「就因为你出现了,我才不知道未来的每一天会怎样过。」
林春不知什么时候,已紧抱着陈秋的腰了。
註一:住hall,指住大学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