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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是酒店的三三号房。五星级酒店,簇新整齐的摆设,枣红色的组合。落地长镜,圆形大浴白“画王”电视,向海露台。就是一间酒店房间啊,你我都熟悉的那种。阿夜躺在房间中央的长方形大床上,散乱着一头长发。在她身体之上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体保养得很好,刚进来房间之前,他告诉阿夜,他一星期健身两次。很好哩,阿夜心想,听上去蛮正常。男人问:“究竟那是什么气味?”阿夜张开眼睛,呻吟一声,回答他:“是乳香加茉莉花的味道。”男人的动作依然,努力向前迈进。“用来迷魂我?”阿夜把手指伸在男人的肩膊后,笑:“是催情剂!”男人的神情刹那变得奇妙,似乎在听见催情剂这三个字之后,突然被催情了那样,前进的动作更起劲。三分钟后,完事。男人除下避孕套,走到浴室去。阿夜坐起来,拨了拨头发,俯身吹熄放在床边的香薰燃炉。刚才的乳香混和茉莉花的香气,就是从薰炉而来。阿夜稍后也走进浴室与男人一同淋浴,她称赞男人刚才的表现良好。后来男人付了钱和小账。阿夜在穿好衣服后,把钱和薰炉放进背囊内,比男人先离开酒店。明天,中国政治经济科有小测验,占学科的一成分数。在下午总共温习了三个章节,回家后还有两个章节要念。看看表,八时十五分,今晚大概一时左右可以休息。在寿司店买了一盒油甘鱼寿司后,阿夜便乘计程车归家。肚子饿。忍不住在车厢内先吃一件。油甘鱼的味道真香甜,黏黏的滑滑的,满足了阿夜的味蕾。有人说,喜欢吃生的食物的人都特别喜欢性爱,皆因两者都芳香腥甜。阿夜倒不觉得正确,她的确爱吃生的东西,意大利生牛肉薄片啦,日本鱼生啦,五成熟的牛排啦。但不见得她特别喜欢性爱。她用手指印了唇角,付了钱后下车。在般含道的一所大厦内,乘升降机直上十二楼,刚掏出钥匙来的时候,门便打开了,站在门边的是她的室友天宙。“你倦了。”天宙说。“还好。”阿夜微笑,然后迳自走回她的房间。天宙望着她的背影,依然未习惯这必定出现的怅怅然,他就算明白阿夜的行为,心里也不会好受。他暗暗叹了口气,拿出他的薰炉,在炉窝中滴上迷迭香,用意是令阿夜精神振奋。虽然阿夜关上了房门,但天宙知道,这浓浓的香气能从房门的隙缝中传送至阿夜的感官,抖擞她的精神,平静她的情绪。阿夜感受着迷迭香的气息,默默领会天宙的心意。她怎会不明白,门外那人心里的所思所想。只是--打开了寿司盒盖,她容许自己休息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内,她边用膳边把记事簿翻开,拿起arc送给她的叫tiffany银笔,吻了吻笔杆,然后开始记录今晚发生的事:第二十三人,四十岁左右,警司。很好没有感觉是的没有多大感觉不觉得羞辱也不觉得喜欢只是没有感觉只不过是男人只不过是xg交易只不过是什么都不是她放下笔,合上记事簿。然后伏到那薄薄的棕色的皮面之上。“我愈来愈接近你了,arc。”她说,再次伸手握着他送给她的笔。也差不多一年了,一年前自他手心接过的这枝笔,今天依然有他的余温。阿夜眼睁睁地望着握成拳头的手,和当中他的遗物。这是他留下来唯一能让她紧握的东西。已经九个月了,arc自杀后九个月,然而阿夜还是一样的伤心。为什么要死?为什么啊?!每晚她都这样问,每晚她都没有答案。今夜没有星没有月亮,天色是一种霉掉了的紫。她抬起头,细细地叹了口气。明天还有测验。明天还要做人。迷迭香浓烈的味道像热恋时的性爱。真是的,阿夜望着门口,心想,与arc热恋的时候从没有领受这浓烈,现在他已不在了,居然四处潜伏着这气味。她不耐烦,站起来走到门边,提高声线说:“够了够了,你明知这是没有可能的。”罢走回书桌的位置,她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大概是天宙走到厅中把薰炉吹熄吧。阿夜把最后一件寿司放到嘴内,收起银笔和记事簿,拿出笔记,为明天的测验温习。这就是阿夜的日子了,上学放学,温习接客。在arc死了之后,她的日子变得重复却又不寻常。天宙搬进这所房子的那天,雨下得很大。房子是透过学生会外的布告栏觅得的,天宙依然记得,那张活页纸式的告示上这样写道:“般含道新楼,七百五十尺,现有空房招租,无海景无山景只有马路景,招租房间向北,正正面对邻座大厦,环境恶劣。但租金便宜屋主漂亮,物有所值。”于是天宙致电屋主,再在放学后往现场视察。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阿夜。差不多是十个月前了。那时候阿夜正在做杂果喱,身上穿着围裙,围裙上有大眼青蛙图案,长发给一条普通橡胶圈束着。单眼皮,高鼻,圆圆的肩,皮肤黑黑,不算太漂亮,但身段高挑标准。这就是天宙对阿夜的第一印象。阿夜招呼他内进,神情轻松愉快,带他参观家中设施和房间,然后对他说:“这个价钱简直超值啦。”天宙点点头,笑:“而且屋主秀色可餐。”阿夜抹了抹双手,掩住嘴呵呵大笑。“就是啊,一年一度货尾大赠送!”天宙决定把房间租下来。他喜欢这个房子,也喜欢屋主。这个不算太漂亮的女孩胜在开朗伶俐,与她住在一起一定不会沉闷。这就是最初他俩相遇的情景,天宙对阿夜有良好的第一印象,阿夜也喜欢干干净净的天宙做她的租客兼室友。并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事发生,只是双方都感觉良好。当然,天宙不介意在这个房子与他的屋主兼室友堕入爱河,从来这种事都是避无可避的,而且,倘若发生了,大概情节会很浪漫。他向哥哥租了一部小货车,把远在新界的私人杂物一一搬进般含道去,hifi啦,电脑啦,衣物啦,床单枕头啦,笔记书本啦天宙在雨中搬搬抬抬的一刻想道,这大概会是他的人生新开始。在搬家的当儿,阿夜不在家,在一切安顿好了之后,阿夜才回来,身后有一个男人跟着。天宙的心马上下沉三公里。还要装作很大方的模样,与那男人互相介绍。阿夜挽着男人的手,甜丝丝地告诉天宙:“这是我的男朋友arc。”arc手伸出来,与天宙偷快地一握。阿夜续说:“天宙是社会学硕士学生兼助教哩。”天宙不好意思地笑,然后问arc:“唸书抑或工作?”“两年前刚通过了律师行的受训期。”天宙“啊”的一声,然后向阿夜嬉皮笑脸,说:“有前途,别放手。”阿夜装出一脸不屑。“也不是很厉害吧!我也念了一年法律,不过不喜欢,转念政治罢了。”这就是天宙搬进来的第一夜,发觉阿夜原来有男朋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没有罗曼史也可以住得很愉快,人家有男朋友便不要再胡思乱想,没必要令事情复杂化。这就是天宙最初的想法,不要介入别人的事。虽然后来还是介入了。那当然又是另外一节故事。没有顺利的爱情。总是这样,你爱我,我不爱你。又或是,我爱你,你却不爱我。为什么总没有相爱的?相爱的人都往哪里去了?都结了婚吗?抑或都通通离婚去了。我们找不到相爱的人,通通都欠了相爱的缘份。又或是曾经相爱,后来却不再爱了。原本雅慧是arc的女朋友。原本,阿夜是不存在的那个。雅慧与arc在十七岁那年便认识了,在某所师资甚佳的中学的中六课室,arc是转校生,由一所男校转来雅慧就读的男女校。起初两人都没有留意对方,一班五十人,旧生与新生各占一半。中六就只有这一班文科班,五十人所修的科目并不一致,而雅慧与arc也就只有一科世界历史是相同的。雅慧的世界历史念得很好,会考时已取得a级成绩。arc却不大喜欢历史,所以常常走堂,听说雅慧的历史科成绩特别好,便问她把功课借来影印。后来第一次期考,arc的历史科分数仅仅及格,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多用功多上堂,只是没兴趣便是没兴趣,怎么样也听不进耳。是雅慧自告奋勇地教他的。他们在图书馆碰上,雅慧递给arc一叠模拟答案,对他说:“由补习社拿回来的,不要只是背诵,看看人家的见解也不错。”arc抓了抓鼻子,接过那一叠厚厚的纸,然后说:“过去的事最难记着。”雅慧笑,坐到他身旁:“人家访,有回忆的人生会更好。历史就是世界的回忆。”arc望着雅慧,欣赏她说话的深度。arc喜欢有点内容,成熟世故一些的女孩子,虽然雅慧刚才的话不代表些什么,但说话的语气温婉娴熟,像个成年女子,令arc很有好感。总比那些以偶像海报包裹教科书的女孩子强吧!“我是由理科转文科的。”arc告诉雅慧。雅慧说:“我听说过。所以历史科特别难应付吧。”“其余的地理科及经济科没有问题。”“为什么要转念文科啊?”雅慧问。arc回答:“我想在大学修读法律,预科时修读文科,将来可以容易适应些。”雅慧惊喜:“我也打算念法律哩!”“嗯,是吗?”arc说。“我爸爸是律师,我自小已对法律有兴趣。”雅慧解释。arc嘟长嘴巴点一点头。“富家女。”他说。雅慧耸耸肩。“有什么分别?还不是要考试读书。”“会到外国留学吧!”arc问。“希望到英国升学。”雅慧双手合拢抵在下巴。“那么,”arc斜视了她一眼。“若与你拍拖的话,两年后分手一定会很痛苦。”雅慧定下神来。“什么?”arc却捧起书本和笔记站起身来离开。雅慧别转面,目送arc离去的身影,忽然心跳得很厉害。他不是在暗示些什么吧。自此,雅慧对arc更加留意。历史科,他坐前排她坐后排,他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诸如他坐下来之后微曲的背,心不在焉的神情,笑容里的纯真,静默时的深沉,她都一一收在眼内,夜里温习时,一边望着书本一边回想,无论哪种动作神态,他也一样的好看。雅慧的举止比往常更优雅,目光更温柔,脸上酝酿着一种宁静的神秘的美。是不是在恋爱呢?因着图书馆他那句没有责任的说话,打乱了原本很平静的心。忽然之间,上学变成很令人盼望的活动,课室成为充满意思的地方。每天清晨醒来,雅慧总会感谢上天,活着真是不错的主意,活着便有恋爱的机会,活着便≈ap;ap;x80fd;≈ap;ap;x770b;到他。而他总是对自己特别的友善,无论对别人再冷再爱理不理,向着她的笑容总是和煦的,一声早晨数句抱怨考试的说话,听在雅慧的耳里,往往不停重播又重播,在心头扰攘半天。这个沉实稳重的女孩子,虽然对arc很着迷。却没有多加一步的意思,是不敢也觉没有必要。中六是重要的一年哩,能否考进英国最好的大学也是靠这一、两年了,而且,他又没有表示什么。唉,他大概不是喜欢自己吧!窗外的阳光温暖柔和,cao场上有男生打篮球的声音。雅慧望着蓝天,在微笑中分了心,老师说些什么都不再重要了,那天早上雅慧发现,他垂下来的眼睫毛原来是微微向外弯的,像女孩子那样。天上有麻鹰盘旋,看着它的兜转,雅慧忽然明白到,她在经历着暗恋。一直觉得暗恋别人的人很没用,完全不是一种进取的生活方法。只是当召唤降临后,原来强和弱的人,同样抵抗不了。一天午饭时间,arc走到饭堂与雅慧聊了数句,然后捧着那碟咖喱牛腩饭离开。雅慧不敢明目张胆地目送他远去的身影,低下头斜斜眼,看过便算。身边的女同学说:“他好像对你有意思。”“什么?”雅慧连忙印了印唇角。“他不大与别人说话,就只愿意和你聊天。”女同学蹙起眉,专业地分析。“没什么特别,”雅慧辩护:“我只是把功课借给他影印,又借他参考书。”“啊,是吗?”

雅慧瞪大眼:“是呀!”“但如果,”女同学又问:“他追求你,你会不会接受?”“什么?”拿着筷子夹着番茄的手停留在半空。“你会如何sayno?”女同学似乎预料雅慧一定不会接受arc。“这个”雅慧连忙把番茄塞进口里,不答算了。她怎可能会sayno,求之不得才是,咬着番茄的唇,偷偷地变成了弯弯的弧形。日子就是这样地过,美丽的暗恋日子。后来他们大考,雅慧替arc补习过两次,在大考完毕之后,arc要请雅慧吃饭。“只够钱吃肉酱意粉和pizza,你不要介意。”arc说,把pizza放进雅慧面前的空碟。雅慧很高兴,胡乱说着:“有吃的便可以了,我食量惊人,最喜欢肉酱与pizza一起吃。”arc又告诉雅慧他很喜欢看电影,问她有否兴趣前往艺术中心看戏。雅慧连忙说有,于是吃过pizza之后便往湾仔去。那是出日本青春电影,译名是流砂幻爱,讲述六颗纠缠不断的心的故事。电影有同性恋的描述,多角关系又复杂,断不是雅慧喜欢的故事,只是与arc一起,无论看什么都是高兴的。当arc问她“喜欢刚才那出电影吗?”她便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然后arc又问“那你喜欢我吗?”本来肩并肩走着,雅慧忽地停下来“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arc笑,拨了拨额前长发。“你一天起码说十次‘什么’。”雅慧眼睁睁,不懂得反应。arc微笑的脸,忽然变得极之温柔,他俯下身,在雅慧的耳边说:“我喜欢你。”雅慧的心迅速地震了一震。她踏后半步,依然是眼睁睁的。他牵着了她的手,没再说些什么,与她走过湾仔海旁。明白在暗恋之后得到一个人的快乐吗?仿佛赢了一场以为永远赢不了的仗,既惊喜又措手不及,从而日子变得出乎意外。这个中六升中七的暑假有着很特别的意义,雅慧和arc初恋。应该一切都很美好吧,天蓝阳光温暖,简简单单,一切无忧无虑。第一次的肉体关系发生在八月尾,暑假结束之前,雅慧生日,arc提议到黄金海岸庆祝。心照不宣,雅慧知道那会是很重要的一次,所以,事前特别往内衣店买了套新内衣,加上袜带和袜裤,态度很认真。他俩早已见过对方的身体,两次在雅慧的家,一次在arc的家,另一次在夜里的浅水湾,也差不多了吧,雅慧和arc想不到有什么借口不上前一步。那夜的确很好。他显得困难重重,而她痛得要死,三次叫停,他和她在那时候都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会享受这些入和出的过程,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嗯,痛死了。”雅慧投诉。arc耸耸肩。“不就是,不好玩的。”然而因为两人在相爱的时候都交出了,两人的心灵又同步前行了一段,所以这一次经验虽然过程混乱,但感觉很好。后来两口子的生活便多了“性”这个话题,幼稚但有趣,而且新鲜,怎么样也说不完似的。arc因为是初哥的关系,时常早泄,雅慧只好捧着妹妹、yes和s摸politan细心研究,并悉心安慰arc,依书逐步逐步处理,态度谨慎如同做科学实验。在解决了早泄这个问题之后,他们又研究做ai的花式。像很多情侣一样,拍拖的最重要节目便是沉迷于对方的身体,独一无二的温暖、奇特和神秘,互相注册上专利,分享了对方的秘密,从今之后,两人二合为一,关系不再相同了。任谁也知道经过一个暑假后,雅慧与arc变成了一对,同学也没多大反应,没什么的,只是另一对课室中的情侣。十八、九岁的年纪,很多事情也未能预料,只要开心便好了,没经历过什么,凡事总会乐观些。日子是前所未有的惬意,这是雅慧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没有说错,是一生中最快乐最令她满意的。她也想不到,十八岁时恋爱,竟然为她的下半生画上句号,以后的日子,毫无理由地由光明换成黝暗,这样可怖的将来,十八岁的她根本不曾预料。表面上一切充满憧憬。两人手牵手吃午饭,肩并肩在图书馆温习。arc陪伴她报读英国的大学,她则替arc填写香港大学的入读申请书。她明明看见他的笑容,她明明感觉到他牵着她的手,日子明明和煦美丽。她不会明白,生命中太多始料不及的事,和难以理解的内心。雅慧不知道,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arc,她以为自己了解他,然而不。他也不过十八、九岁,成熟程度有限,只不过较别的男孩子沉静些。所以当他不想说话时,雅慧尽量少点打搅他,当他面露不悦时,雅慧识趣地干别的事,男孩子的性格通常较反覆,既然是爱他,便忍一忍好了。然而arc心里想些什么,永远只有他才知道。其实最初最初在图书馆的时候,他的确被雅慧吸引过,她是多么世故成熟、说话有条理,是他喜欢的类型,外型清雅干净,家庭背景良好,怎么说,也是值八十五分以上的女孩子,照他所知,班中起码有三名男同学暗恋雅慧,能够与这样的女孩子拍拖,一定不会是坏事。这样的开始不错吧,原来,他也早早喜欢上她。后来约会她吃饭,她答应了,他也很高兴。在互相对着吃肉酱意粉的时候,他隐约觉得,她也喜欢他!那多好啊,不如试试在夜里向她表示吧,或许反应乐观哩!于是那夜在湾仔海旁,他对她说喜欢她,然后牵着她的手。就是这样子了,对arc来说,与雅慧一起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颇被她吸引,然后尝试走在一起,比起雅慧那发生在心中的震荡,轻上十万吨。他甚至想过算了吧,最多约会三次好了。然而见面却一次又一次的持续,在“很喜欢看见她”与“见不见她也没所谓”之间徘徊,本来在夜里才想着与她分手,却在翌日见了面便舍不得,他也搞不清楚究竟自己想怎样。是在黄金海岸那一晚后,arc才立心留下。不要怪他狠心,不要怪他只为着她的身体,而事实是,他也误会了。他不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何模样何感觉,他亦不知道假意喜欢一个人的感受。他不介意与雅慧一起,正如他不介意起床上学放学读书考试睡觉,说不上狂热,但又不讨厌不介意,是存在了便去做吧,既然有个如此好条件的女孩子在身边,何不拍拍拖?真的,虽然听上去真心寒,但真的如此。真正令他感受到这段感情的份量,是她的肉体。她的身体令他有实质的快乐,是实在的、无从否认的感觉。每一次进入她身体的一刹,他总会不能自持地感动,原来,生命还是美好的,原来生命还有令他感觉奇妙的东西。为着这种感动,他留下了自己,亦留下了她。没有故意对雅慧不好,也不是在玩什么把戏,只是,他不会离开她,也不会被她的人或是她的感情所触动。除了身体的接触,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所以,雅慧的快乐与arc的快乐不相同,虽然大家在营造同一段恋爱。雅慧的快乐来自精神,arc的快乐来自肉体,然而不代表雅慧是柏拉图的追随者;arc是色欲大禽兽。只是两人的感觉来源不一样。雅慧的激情与arc的麻木,在十八岁的时候,已能分辨出来,而在往后的日子,接着的八年,她的激情与他的麻木一起伸展,非常平衡地各不相关,一段两人共存的八年关系,原来由始至终,只是一个人的单恋。02中国政治经济科的测验没有什么难度,阿夜在完成后心情很好,路过超级市场时,钻进去买了盒蘑菇和两份牛排,昨晚大声呼喝过天宙,她想在今晚对他好一点。阿夜喜欢烹任,也喜欢一切家庭作业,从小已没什么大志,只想做某一个男人的妻子。所以啊,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便学会了烧菜,每天跟着母亲煎煎炒炒的,不亦乐乎。那时候大家都说,那个单眼皮头发长长的女孩子将来定必是好妻子、好妈妈,阿夜每次听见总会≈ap;ap;x5f88;≈ap;ap;x5feb;乐,当其他女同学研究男孩子和化妆的时候,她研究烹饪。她记得,arc也爱吃她煮的东西,砂窝狮子头啦、醉蟹啦、上海炒年糕啦、煎羊排啦,每次他也吃很多,说很少的话但吃很多。最初与arc一起的时候,阿夜很不习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约会她的男人那么少说话,他令她惊怕。但是后来她便想,各人性格不一样,男人少点说话也是好的,于是便由得他好了,只要他喜欢。阿夜很喜欢arc,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总有些初恋情意结吧,第一个。她第一次与他见面是在他的律师楼,那天阿夜的父母签离婚书。父亲母亲都很爽快,也拉扯了这么多年,互相尽情伤害对方过后才正式分开,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阿夜也不特别疼爱哪一方,父亲风流是事实,但他疼爱她,母亲受委屈也是事实,但整天喝骂嘶叫也令阿夜不好过,总之他们两人都不是好父母,阿夜很小的时候已对自已说,将来挑丈夫一定要挑一个沉实的,而自己亦需要无时无刻表现温柔,对着他们两人这么多年,认识到那些反面教材,总算不枉过。arc对阿夜的父母说:“现在你们已经不再是正式夫妻了。”房间内四人怔了怔,是arc先咧嘴微笑,然后其余三人都面露笑容,气氛和平自在。基于友善,arc向捧着法律书本的阿夜问道:“念法律?”阿夜点头,告诉他:“是的,但来年想转系,法律不适合我。”“为什么?”“不喜欢竞争。”阿夜耸耸肩。然后大家边说边离开arc的房间,阿夜与他并不是即时有下文。甚至不是一见钟情,顷刻触电的那种。只觉他如其他年轻律师那样,做事沉实有效率,外型冷冷的,算是颇讨好。其实阿夜一直没想过会喜欢何种类型的男人,中学时代念女校,环境单纯,所有对恋爱的幻想均来自小说和电影,她获得的概念是,只要爱她对她好,便是理想男朋友了。后来念预科转了男女校,忙于应付大学入学试,也无心理会身旁的男孩子,是在入了大学之后,她才有足够心理准备交个男朋友。顺其自然好了,哪一个有感觉便与他走在一起好了。听上去像毫无原则似的,然而阿夜知道,无论与谁一起,只要成为她的男朋友,她都会鞠躬尽瘁,尽力做一个一百分的女朋友,尽力对他好。因着父母的坏榜样,阿夜明白努力维系关系的重要,凡事有因果,要有开花结果的感情,便应首先尽力而为。没想到arc就是开始她新生的那个,原本他只是协助她父母分开的法律执行者。是后来有一次,她与一个女同学看电影,在散场的时候再次碰上他,他问她们两人要了电话号码,说他日有机会出来喝一杯诸如此类。她笑,好哇,她说。也没把事情放在心内。是在考试过后,六月的初夏,他来了电话,约会她看电影,然后大家便正式开始了。好像很自然很顺畅,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然而阿夜不知道,在这仿佛无忧无虑的开始,潜藏着一些不吉利的巧合。这是她的初恋。他与她在暑假开始,他们在艺术中心约会。然后他告诉她他喜欢她,然后他牵着她的手与她在湾仔海旁走着。她不会知道的了,这些正是八年前arc与雅慧开始时的细节。arc不是故意,却通通重复了一次。现在arc已去世九个月,阿夜却始终忘记不了他,不只是忘不了,说得贴切一点,是依然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他依然存在,而她依然探索。生活失却了快乐,读书考试起床上床,行尸走肉。有人劝解过她,说什么她的生命里头本来就不曾存在arc的部分,既然他来了又走,便把他的存在抹煞,返回他未出现的段落好了。阿夜伏在枕头上,一天可以二十四小时不起床,甚至不转身。若有人可以提供帮助她返回arc未曾出现的段落的方法,她愿意牺牲所有来换取。他们不会理解,哀伤和找寻答案成为阿夜的唯一生存目标,他死了,却令她更渴望接近他,更渴望了解他,更深地爱他。为什么要去死啊?为什么?她知道她一定要了解清楚,她不会让她对他的回忆消失得不明不白。所以,对天宙,她从来没有抱歉,她知道他爱她,他照顾她、包容她。但是他愈对她好,她便愈嫌弃他。谤本不是时候。一盒蘑菇两份牛排,阿夜肯定,天宙已乐得飞起。她但愿,arc也有这种容易感动的性格。牛排煎好之后,天宙燃上玫瑰味的香薰,阿夜取笑他:“要这么浪漫干吗?”天宙只是笑,却不敢回答,他知道倘若说得太浪漫,阿夜可能会发脾气,但若说得太普通,又失去燃上玫瑰香薰的意义,不如不说好了。天宙很珍惜这份牛排,是故吃得特别慢,他不知道何时再有下次,阿夜从不持续对他好,基本上,阿夜对他不好的时候比较多,若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份牛排一世也吃不完,好让阿夜的温柔继续下去。阿夜拨了拨长发,带点俏皮地向他说:“我有个女同学很喜欢你。”“嗯,是吗?”他抬眼问她。“很漂亮的,很高,短头发,样子像中山美穗。”阿夜双眼一溜,然后站了起来,伸手在空中比画。“足有五尺八寸高。”天宙抓了抓鼻子。“是吗?”“不喜欢高的女孩子吗?”他喝了口啤酒。“也不是。”他说。“上次她来借功课时见过你,之后向我问起。你不知道啊,为了力证我与你没关系,废了多少唇舌。”阿夜状其轻松地说。“我不准备拍拖。”天宙告诉阿夜。阿夜望了他一眼,把牛排放进嘴里,耸了耸肩:“你≈ap;ap;x5f88;≈ap;ap;x5feb;便会改变主意。”天宙没有回答。放在房间的传呼机响起,阿夜放下刀叉走进去。回到饭桌旁时脸上挂了个笑容“有客。”她说。天宙没说什么,他只知道他今晚的心情一定不会好过,每逢阿夜接客的晚上,天宙的心情总会变得很差。他诅咒那个叫arc的男人,他毁掉了阿夜的生命。微微补了点妆,穿上明艳的裙子,阿夜干她的活去。第二十四人,不知道将会是谁,也不要紧吧,还不是男人一个。到达酒店的咖啡室,和男人轻松地说了一阵子,然后双双走到楼上的房间,她燃上催情的香薰,开始脱下衣服。那乳香混和茉莉花的气味,不是为了她的客人而设,而是为了她自己,她要自己放松,她要自己感受,她要接近arc的世界。arc从前经常对她说:“阿夜,控制自己,不要爱上我。”第一次听见这句话,她很不开心,拉长了脸问:“为什么?”“因为我永远不会爱上你。”是他的答案。“为什么啊!”那时侯她哭着说,他的答案听得她很不甘心。“我不能爱上别人。我对爱这个字没有反应。”他再说。阿夜咬咬牙,心想,不要紧啊,慢慢便能学会。而她下了决心,一定要教晓他去爱的方法,要他爱上自己。也差不多在每一次见面时,arc也会向阿夜重复叫她不要爱上他这番话。虽然教她难过,但听得太多之后,她反而没有反应,就当是他的口头禅好了,爱他便得忍下去,始终有一天他会软化,她想。没当是怎么一回事,只觉他性格刁钻。是在他死后,她才意识到那番话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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