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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章陈醋

 

沈朝颜最近天天往大理寺窜。朝卯晚戌,b正儿八经的大理寺官员还勤快。

这让裴真都很怀疑,若不是谢景熙不同意给她单独辟间房,这人应该是会直接住在大理寺的。不过,裴真一向把不准他家谢寺卿对这位昭平郡主的态度。故而面对她的日日造访,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反正这两人一个大理寺卿、一个郡主,裴真谁都惹不起。

好在沈朝颜每次来都径直躲去软禁霍起的偏舍,不往谢景熙跟前凑,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了几日。

第二日,因着谢景熙前夜忙到丑时才歇,早晨来不及用早食。裴真便在谢景熙常朝的路上,替他买了块胡饼。

饶是如此,谢景熙也是直到下朝回了大理寺,才有空0出胡饼随意啃上两口充饥。

两人在大理寺门前碰到了来窜门的沈朝颜。

裴真远远便见她拎着个三层食盒,上面还用描金正楷提了“醉仙楼”三个大字。

要知道醉仙楼可是沣京最有排面的酒楼,订座要提前十日不说,每日菜品都还是限量供应。

裴真心头一喜,想昭平郡主怕是惦记着他家大人的“救命之恩”,昨日见他忙于公务辛苦,所以今天才专程带了早食来慰问。真是天g偏逢及时雨,芝麻掉进针眼里。

于是裴真故意在后面清了清嗓,惹得沈朝颜回头看过来。

“谢寺卿?”沈朝颜一愣,目光随后便落在谢景熙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胡饼上。

四目相对,谢景熙倒还淡然,沈朝颜的神情却是r0u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她若有似无地退了两步,将手里的食盒不自觉地往后藏了藏。半晌,才多此一举地憋出一句,“好巧啊。”

谢景熙面不改se地“嗯”了一声,可裴真却觉出周围空气的冷凝。

两厢沉默,气氛愈发的尴尬。

谢景熙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朝颜手里的食盒,那样子怎么说呢?

裴真觉得,这一刻的谢寺卿,就像是路边一只叼着根烂骨头的大h狗……

而沈朝颜也当真是“郎心如铁”,不仅丝毫不起怜悯之心,还生怕大h狗要抢她东西似的,戒备地道:“那您快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拎着食盒,往偏舍方向跑得飞快。

裴真有些赧然,本想宽慰他家谢寺卿两句,然而甫一张口,手里就被塞进了半块胡饼。

谢景熙眸sey冷地瞥他,沉声吩咐了句,“扔了。”

经历过上一次扔手脂蔻丹的教训,裴真哪敢再多嘴说什么,老实应了句“好”,而后一溜烟儿地跑了。

好在他家谢寺卿脾气虽然奇怪,但情绪一直稳定。特别是一忙起来,他更是全心全意,腾不出心思去考虑其他有的没的。

傍晚过后,沣京城的暮鼓开始敲了第一次。

裴真看着谢景熙案头上的公文,颇为自觉地留下来值夜。

大周官员虽然薪俸一般,但一日三餐衙门都会管。裴真端出公厨给谢景熙留好的饭,捧过去的时候,发现饭菜都已经凉了。

这个时辰,衙门的公厨早已下职,他们只能自己起灶点火再热。

好在谢景熙不是个挑剔的上司,他接过裴真递来的食盒,一边看着公文,一边就把饭菜都吃了。

马上就是十五,夜月更明。夜风从半掩的窗户探进来,顺便送来一串轻快的笑声。

裴真和谢景熙一怔,屏息凝神的同时,还听到什么东西正在烧沸翻腾。

不等裴真想明白自己听到的是什么,谢景熙的表情已经r0u眼可见地沉下来。他沉默着,起身出了讼棘堂,一言不发地往软禁霍起的偏舍行去。

廊道上夜se沉沉,一直到偏舍门前都没见几个人影。

看守的侍卫见了谢景熙抱拳,一句“大人”还没出口,便被他抬手挥停了。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谢景熙没有让人通报。

几盏风灯在檐下打了个旋儿,他缓步行至房舍外,从敞开的窗户远远地看着里面两人。

沈朝颜还是那副铺张浪费的作派,小小一间房舍内,四处都点上了灯,将里面照得犹如白昼。一个火炉子在案边腾腾地烧着,上面一口小砂锅,正嘟嘟地往外冒着热气。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化作缭绕的白雾。

明明是简单的场景,谢景熙却没来由地从里面看出点关于“家人”的温馨。

他记得沈朝颜说过,霍起很信任她,而这份信任对她来说,很重要。

可是隐姓埋名的这些年里,谢景熙已经忘了“信任”是什么。他像一个被蛇咬怕了的人,蜷缩在自己划下的界限内,害怕着每一条井绳。

心里倏然窜起一gu空落,此景此情像是一场诡异的梦境。三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却是梦外那个无法融入的影子。

裴真不知道谢景熙怎么了。

就在他驻足屋外的片刻,他身上那gu生动的情绪瞬间消弭,化作了一贯的空茫。若不是此刻明显的对b,裴真都快要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见过这样的谢寺卿了。

“大人……”裴真行过去,话未出口,便听谢景熙声音淡漠地对他吩咐,“从今日起,不许沈朝颜再私下探望霍起。”

“啊?”裴真讶然,一时竟也语塞,“那……要是昭平郡主不肯呢?”

谢景熙侧头看他,眼神犀利,“那就让她来找我。”

翌日,沈朝颜照样拎着个食盒去找霍起。

然而屋内人去楼空,她怔忡片刻,抬头确认的时候,碰到了“恰巧”从这里经过的裴真。

“郡主……”裴真微赧,不自然地凛直了后背。

沈朝颜免了他的礼,瞟眼身后的屋舍问:“霍起怎么不在?”

裴真轻咳两声,却也只能如实回到,“霍将军昨晚被收进了大理寺狱。”

“什么?”沈朝颜惊讶,追问到,“为什么?”

“咳咳……”裴真心虚地移开了双眼,对着沈朝颜抱拳老实道:“大人说……这是大理寺的规矩,郡主若是有什么异议,可以亲自去问他。”

沈朝颜听完脸se一沉,转身就往讼棘堂去了。

今日常朝下得早,谢景熙辰时就用完了早食。沈朝颜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处理政务。

门前的台阶响起一串脚步,紧接着就是门扉猛然拍上隔扇的响动。侍卫追在后面,正要开口,被谢景熙举手挥退了。

身后的门扉闭合,沈朝颜看着书案后面那个执笔缓书的人,x口像烧了一团柴薪。她故意站着没开口,本就沉闷的讼棘堂,此刻更像是盖了一整片的积雨云。

对面的人恍若不知,依然埋头做自己的事,把堂下的沈朝颜当了空气。

她真是要给这莫名其妙的人气笑了。

沈朝颜本就不是个隐忍的脾气,如今被这么一激,火气又长了三分。她越看他这副置身事外、云淡风轻的样子越觉不快,思忖间,沈朝颜三步行至案前,逮着谢景熙手上的笔就是一ch0u!

笔杆脱了手,在谢景熙手上留下一片墨迹。

饶是如此,谢景熙也只是略微地一怔,摊手看了看,便往门口的净手盆去。

“谢景熙!”

沈朝颜对这人的态度忍无可忍,仰头挡在他面前诘问,“你不是让我亲自来问你?我来了,你这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人脚步一顿,神情寡淡地垂眸看她,只道:“本官是让郡主有话就问,不是让郡主来兴师问罪、耍威风。”

“我!……”沈朝颜将嘴边的脾气忍回去,瞪他道:“那我问你,你为什么把霍起关大牢里?”

“怎么?”面前的人一脸淡然,理直气壮地反问,“他本就是我大理寺的嫌犯,本官这么做不应该么?”

沈朝颜被他这句气得失语,半晌才拽紧拳头道:“大牢里人员复杂,情况不定,那晚那些刺杀他的人你也看到了,万一他们混进大牢,或者买通大理寺的几个狱卒和衙役,暗杀了他怎么办?!”

也不知哪句话触到了谢景熙的逆鳞,只见他眉心微褶,表情又b方才冷了几分。他目光沉冷地攫住沈朝颜,声音悠缓却不容置疑,“这是我大理寺的公务,与郡主何g?”

沈朝颜愣住,面前的人却径直绕开了她,一副不愿再费口舌的模样。

她隐约觉出谢景熙今日的不对劲。

虽然他一直是冷漠疏离、生人勿进的,可之前好歹顾及着脸面、顾及着君臣之礼,淡漠也是块陈年的冰。可如今,沈朝颜总觉得他是故作冷静,就连沉默都像冰层之下的湍流,暗藏的全是情绪。

也不知道哪阵奇思让她恍然,沈朝颜转头看向那个冷漠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该不会是……吃霍起的醋吧?”

此话一出,堂上寂静。

那个身着官服的身影突然顿在距离净手盆三步的地方,再也不动了。

沈朝颜疑惑地看他,只见十三銙金玉带掐出的劲腰上方,x廓缓而沉地翕动。

谢景熙没回头,依旧用那种不近人情的声音,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霍起是大理寺嫌犯,理应收监候审。我大理寺执行公务,请郡主不要g涉。”

绕了一圈,话题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沈朝颜算是看出来了,谢景熙叫她过来,纯粹就是为了无理取闹、耍耍官威,根本没打算跟她解释什么首尾。

行。

沈朝颜冷笑,无理取闹谁不会啊?

要论任x跋扈耍脾气,全沣京她若排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于是沈朝颜懒得再辩,广袖一甩就出了讼棘堂,往大理寺狱的方向去了。

她弄出很大的响动,拔腿走得飞快,一来是x口确实憋得慌,二来当然是为了故意挑衅谢景熙。既然要来招惹她,就不能光是她一个人生气了。

那可不划算。

沈朝颜嘟嘟囔囔地骂着谢景熙,一边埋头冲得飞快。眼见已经冲出讼棘堂所在的内院,沈朝颜忽闻背后一串沉重的脚步。

大步生风,怒气冲冲。

她不记得自见到谢景熙起,有没有见过他这样步履急切的时候。故而当下便知,他是真的生气了。

大仇得报的欣然和一丝直觉的恐惧交杂滋长,沈朝颜心跳怦然,几乎当即就提裙跑了起来。可她一只脚方才迈过门槛,身后一个高大的y影就笼了上来。

沈朝颜低着头,眼看自己的影子被身后那人吞噬,竟下意识就叫起来。然她甫一张口,一段紫se官服的袖子就往她腰腹处一捞!

“啊!救唔唔……”

到了嘴边的两个字被生生扯碎,沈朝颜只觉脚下一空,接着便是眼前景物走马灯似地转开了。

隔开讼棘堂和前院的那扇垂花门越来越远,直至两扇海棠纹隔扇门盖过来。

“谢!唔……”

背上一痛,耳边响起几声门扉砰訇。

沈朝颜错愕抬头,却撞进那双怒极yu极的瞳眸。

——————

孤独淋雨谢大h:呜呜呜呜呜居然偷偷给霍小黑送食物又送温暖,不来找我是吧?!那我非b你来!

委屈暴走谢大h:呜呜呜呜呜她居然说我吃醋,她知道我吃醋都不哄我,还要去找霍小黑!好生气好难过……

颜颜暴怒挽袖:惹事是吧?!来啊!来!我能打十个!摔酒瓶jpg

无辜躺枪霍小黑:……所以这又关我什么事?ch0u烟jpg

风乍起,吹得地上的yan光都晃动。

周遭倏尔无声,沈朝颜感受到面前那人沉而急的呼x1——shsh热热的扑上眉眼和脸颊,一gu热意便顺着皮肤,从耳后蔓延到脖子,再从脖子一路向下……

心里忽然就有一些奇怪的念头疯长,像春雨之后的芒草。

沈朝颜心跳一滞,忽然就不敢再看谢景熙的眼睛。她撇头想躲,可是动作还没起,后b0颈就被一只男人的大掌jg准扣住了。

他强势地不许她转头,也不许她躲避,像一只叼住猎物的野豹。

从来都胆大包天的昭平郡主,头一次噤若寒蝉。

她错愕的盯着眼前的人,感觉到他的手心有什么滑而凉的东西摩挲过她的肌肤,漫出一gu淡淡的书墨香气。

沈朝颜一怔,想起方才她ch0u笔之时,粘上他手掌的那片墨迹。

所以,那种凉滑的触感,竟是因为他掌心的汗么?可谢景熙久历官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沈朝颜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此刻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会紧张到汗晕墨渍的程度。

他不会是想……

她目光流动,鬼使神差地就落到了面前那张薄而锋利的唇。胃腹里涌起一gu燥热,沈朝颜忽然觉得嘴唇有点g,下意识就t1an了t1an。

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像是一记响指,亦或是一个巴掌。

日光穿过身后的隔扇门,落在对面人的眉眼。瞳眸轻微地一颤,几息吐纳过后,谢景熙终于恍然地松开了施加于她的桎梏。

覆于颈侧的压迫撤离,沈朝颜只觉呼x1都顺畅了几分。

她浑身乏力地往门扇上靠,不及站稳,便听谢景熙沉声对外面唤了句,“裴真。”

“在!”

门外立即响起裴真的回应。

沈朝颜愕然,不禁怀疑裴真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候在了门外。

门扉被推开,谢景熙绕开沈朝颜行了出去。

她浑浑噩噩地听见谢景熙对裴真吩咐,“送昭平郡主出大理寺。”

沈朝颜一愣,跟着追了出去。而谢景熙头也不回,行下台阶,兀自跨过垂花门往前院去了。临了还留下一句,“今后没有本官应允,不许她再入大理寺。”

莫名其妙被下了逐客令和封杀令的沈朝颜尚处于恍惚之中,等她回过神,那个喜怒无常、晴雨不定的人,早已走得没了影儿。

“郡主……”裴真畏畏缩缩地凑过来,伸手往她面前战战兢兢地一延,嗫嚅着道了句,“还请不要为难卑职……”

债主惹了事就跑,沈朝颜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她咬牙踹了裴真两脚,怒气冲冲地自己走了。

裴真:“????”

三日后就是千秋节的点灯仪式。

因着此次千秋节是李冕的束发礼,故而今夜的仪式上,皇上不仅会携百官登楼赏灯,还会有沣京百姓和外地官员专程入京,瞻仰圣颜。

为了确保今晚城内的治安,各衙门都被借调了人手去协助金吾卫。

裴真整顿好了一切,进门向谢景熙告辞。

其实今日除了几个负责治安的衙门,其他地方都是不用办公的。裴真扶剑站在讼棘堂门口,看着灯影里伏案的谢景熙,幽幽地叹出口气。

“怎么?”堂上的人埋头执笔,声音温淡地问裴真,“准备好了?”

裴真一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准备好就快走吧,”谢景熙拾起案上另一卷公文道:“别去晚了。”

“哦……”裴真扶着剑,有些犹豫地对谢景熙道:“大人,要不……您还是让林队正带他们去吧,我在这儿陪着您,等下您不也要去朱雀楼登楼点灯嘛?”

执笔的手一顿,谢景熙抬头不解地问裴真,“怎么了?你不想去?”

“也不是……”裴真踟蹰。

毕竟,他也不好告诉谢景熙,他之所以这么说,都是因为从今早起,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裴真本来是不信的,可看着四下空阔的讼棘堂,他总觉得心里惴惴。

谢景熙却全然不觉,瞟了眼不远处的更漏,催促道:“不是就快走,去迟了耽误正事。”

裴真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怏怏地走了。

戌时正刻,距离百官登楼的仪式还有半个时辰。

南衙本就离朱雀楼不远,从大理寺过去,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天se已然黑透,远处有渺远的人声喧哗透过夜风幽幽散散地传过来。

谢景熙压着酸胀的眉心,放下了手里的笔。

“大人!大、大人!”

门外有一人着衙役服,着急忙慌地跑进讼棘堂,低头就往地上一跪。

“怎么了?”谢景熙望向堂下之人,略微诧异。

那衙役似乎惊慌过度,只顾埋头擦着额角的汗,半晌才断续地扯出一句,“霍、霍小将军出事了。”

“什么?!”谢景熙愕然,起身询问,“出什么事了?”

那衙役将头埋得低低的,半晌才支吾道:“食物里有毒,霍小将军……似乎快不行了。”

谢景熙闻言,脸se铁青。

他当即径直绕过书案,往门外行去。月上中天,清冷的光落到脚下的台阶,白凉凉的,晃得人心头微凛。

脚步一顿,谢景熙忽觉今日的大理寺,似乎冷清的有点异样。饶是因为登楼点灯被调走了半数人手,内院职夜的人也不该一个都见不到。

他心里忽然就起了警觉,驻足望向身后之人,问他到,“派人去请太医了么?”

那人一怔,赶忙低头回到,“请了。”

谢景熙不动声se的打量他,眼尾渐渐浮起一抹冷意。他转身攫住眼前的人,凛声追问:“看守是从哪个门出去的?”

那人有一瞬犹豫,支吾着半晌没有回答,头却越埋越低。

“怎么?”谢景熙问:“不会说话了?”

“不、不是。”那人依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模棱两可地回了句,“卑职看着,似乎是从左偏门出去了。”

“哦?”谢景熙挑眉,语气平静地道:“左偏门离大理寺狱最近,按常理来说,确实应该是从这里出去的。”

“嗯,是是。”那人闻言赶紧附和,又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夜里凉沁,风将廊下灯笼吹得转起来,映出地上两个晃荡的人影。那人站在廊下的暗影里,始终不见真颜,但他抱于身前的手,却开始随着风灯轻颤。

一段月se转过,谢景熙看见他藏于袖口下的一截黑se里衣。

“大人?”面前那人似犹不解,抬头怔忡地问:“您不去看看么?”

“不急。”谢景熙点头,问他,“大理寺狱分明有重兵把守,刺客是如何进去的呢?”

“这……”那人踟蹰,只能敷衍道:“卑职也不是很清楚,大人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嗯。”谢景熙应了,提步往前。

然而下一刻,他脚步猝然回转,反手就往身后那人的脖子抓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那人措手不及,他连忙往后滑出一步,后背猛地撞上身后廊柱。

“啪!”

廊下一盏灯笼落地,当即簌簌地烧起来。

茜纱焦h,火光跳跃,渐渐映出面前那个衙役。

果然。

正如谢景熙所料,这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

他b视那人,哂笑到,“本官既知有人想杀霍将军,又怎么会大张旗鼓地将人扔进大理寺狱?”

“所以,”谢景熙一顿,“你根本就不知道霍起在哪里,本官说的对吗?”

那人一听,登时就变了脸se。他自腰后ch0u出一把匕首,径直朝谢景熙的前x刺去!

谢景熙侧身退避,匕首划破他的朝服,在前襟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破口。

刺客瞳眸微震,没料到对方一介文官,竟然反应如此迅速。毕竟入京八年有余,谢景熙身边除了谢夫人和谢国公,无一人知道他会武。

可是当下形势所迫,谢景熙顾不得多想,趁刺客愣怔的一息,抬手往他小臂上狠狠一击!

匕首落地,在寂夜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刺客见状不妙,不再与谢景熙纠缠。他转身在廊柱上一蹬,借力飞出一段距离,径直往大理寺狱卒值夜的房舍跑去。

谢景熙心下一凛,当即紧追出去。

然而今晚的大理寺着实奇怪。

刺客从讼棘堂绕过存放卷宗的案牍馆,一路畅行,竟然连一个守夜的巡位都不曾遇到。这么一来,那刺客只能是提前调查好了侍卫今夜的巡逻路线了。

可谢景熙越想越觉诡异。

以那日刺客计划的缜密看来,对方既然能调查巡夜的路线,怎么可能在不知霍起身处何处的情况下,就贸然行事。

况且,就算对方是要探听霍起的消息,大理寺还有其他人可以入手。直接像方才那样来接近他,实则是最为冒险的一个选择。

那么,对方又为何舍近求远,偏偏要铤而走险呢?

思忖间,谢景熙已经跟着刺客进了侍卫值夜时歇息的值房。这里位于大理寺东北的一处si角,离得讼棘堂很远,此时屋内没有点灯,唯有窗棂上的一抹冷月,勉强照出屋里的摆设。

只见那抹暗影快速从窗口一闪,便从屋内跃了出去。刺客回头望了他一眼,眼中鬼魅一闪即逝。

下一刻,身后的门扉被猛然拍上。

与此同时,刺客方才跃出的那扇监窗,也被他用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给抵住了。

听觉被眼前的黑暗无限放大。

谢景熙听见金属撞击木框的闷响——有人把门和窗都上了锁。

他心下一凛,行至另一扇监窗处推了推,发现这里的窗户早已被人钉si了。

原来是这样。

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落,原来他方才的直觉都是对的。

那刺客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霍起。

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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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苦命打工人·真:我没惹你们任何人……ch0u烟jpg

所以谢大h根本不是把霍小黑关大牢,只是处于安全考虑把人转移了,然后放出烟雾弹。奈何老婆太凶,谢大h心如si灰,抱着他最后的倔强不肯说明。

谢大h:我和我最后的倔强……ch0u烟jpg

花天锦地,人流熙攘。戌时三刻的朱雀楼,早已是车水马龙、万人空巷。

火花飞舞,人声喧哗混杂着丝竹锣鼓,一浪一浪,如cha0水震颤着耳朵。大街小巷、檐下廊道,到处都是红se灯笼,楼下的舞狮舞龙队伍手持火把,红焰跃动,将黑夜照得通红。

沈朝颜跟着皇室宗亲登上高余五丈的朱雀楼,只觉今夜整个沣京城都在脚下沸腾。

“阿姐!”李冕扭头过来,指着天上炸出的一串烟火兴奋道:“你看!那居然是条龙!”

“哦……哈哈……”沈朝颜百无聊赖地敷衍,眼神越过李冕,在他另一侧的文官队伍里穿梭。

自上次和谢景熙不欢而散,他当真是一连几日都没让沈朝颜进大理寺的门。沈朝颜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奈连谢景熙人都见不到。好不容易逮着今日想“一雪前耻”,可这人又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真是……

奇怪。

她错开李冕的脑袋,第三次把那帮人从紫se官服扫到了绯se官服,仍然没有找到谢景熙。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沈朝颜只道这人骨子里狂妄是一回事,但表面上从来都是端方雅正、克己复礼的君子模样。像今日这般缺席前朝大典,实在不是他贯常的作风。

沈朝颜越想越觉怪异,g脆往后绕开李冕,偷0着往人群后挪了挪。然而这一挪,她冷不防撞上一人。

“哎哟……”

那人声音沙哑,略显苍老。

沈朝颜怔忡,回头果见被人搀着的国子监祭酒张龄。

“你!……”搀扶张龄的人正要发作,抬头见到来人是沈朝颜,责问的话哪敢再说,只得恭敬拜到,“臣见过昭平郡主。”

“郡主?”不等沈朝颜开口,张龄先笑起来。他依旧是白绫覆眼,面目温和,戏谑地问沈朝颜到,“怎么?莫不是在寻谢寺卿?”

沈朝颜被他这副看热闹的样子弄得有些羞赧,轻声回了句,“没有。”

张龄笑着轻咳两声,不再逗弄沈朝颜,只道:“若要寻谢寺卿,恐怕真要叫郡主失望了。老夫方才本想去问他关于典籍修订的事,问过礼部的人才知道,他竟然还没有来。”

他一顿,颇有些嗔怪地道:“顾淮这人一向守礼,这么没有规矩还是第一次。老臣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只能劳郡主费心规劝。”

他说完对着沈朝颜一揖,由人扶着走了。

“砰!”

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夜空被一朵巨大的烟火点亮,点灯仪式正式开始。

万民沸腾,向着朱雀楼前方的火焰和欢呼的漩涡里涌去。足有五层楼高的灯塔缓缓亮起,明灯万盏,如从九天飘落的繁星。无数人影在这样的热闹中梭行,火影映上脸颊,恍恍惚惚,飘摇不定。

沈朝颜猝然心惊,只觉这样的景象看在眼里,却若百鬼夜行。

“啊——”人群的某一端,发出一声尖叫。

一只呲牙咧嘴的狮子冲向喧嚷的人群,大家喜笑颜开,尖叫着欢腾。

心脏没来由地一跌,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像蛰伏在暗处的兽,从混沌中悄然滋生。沈朝颜忽然就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耳边全是模糊的烟火和人声,她拨开身后的人群,头也不回地往朱雀楼下冲去。

人流如cha0。

火焰在头顶熊熊地烧着,人群化身为兽,狂叫着从她面前跑过,卷起灼热的旋风。笑声、脚步、舞狮的怒吼、锣鼓、烟花炸开、小贩吆喝……

“啪!”

一盏灯笼落地,发出闷响,而后便是小孩子尖厉的哭声。

沈朝颜愣在当场,不知所措地注视着那个孩子。

“走开!走开!”身后传来男子的呼喝,沈朝颜回头,看见那只口吐烈焰的舞狮正朝她扑来!

“郡主小心!”

手臂一紧,沈朝颜脚下踉跄,跌跌撞撞地避开了舞狮的人群。她怔忡着回头,却见拉自己离开的人正是裴真。

“谢、谢景熙在哪里?”沈朝颜单刀直入,语气惶惑。

裴真闻言亦是一愣,片刻才嗫嚅道:“大人……难道没有登楼点灯么?”

心头倏地砸进一块巨石,沈朝颜当即明白了自己方才的惊惧来自何处,她茫然了一瞬,只听裴真愈发焦急的声音。

“小人离开的时候,谢寺卿还在讼棘堂处理政务,他、他分明说了会来。”

“大理寺?”沈朝颜环顾四周,追问:“你走的时候,大理寺还有人么?”

裴真道:“有,但不多。今日这点灯仪式,大理寺一半的人手都被调走了。另外减去大人调出去保护霍将军的人,大理寺今夜其实……”

沈朝颜脸se一凝,不再听他说下去。她命亲卫挡开人群,提步便朝南衙的方向冲去。

“裴大人!裴裴大人!”一个身着大理寺侍卫服的人快步行来,汗流浃背地对裴真拜到,“不不,不好了!方才巡城的人来报说,大理寺失火了!”

南衙,大理寺。

沈朝颜甫一撩开车帘,便见大理寺衙门外围满了人。

身披直身人字甲,头戴凤翅兜鍪,腰佩环首刀——这些人不是秦策的金吾卫又是谁?

沈朝颜心中焦急,不愿与他们浪费口舌。她命亲卫劈开人群,对一个身着中郎将甲胄的人问到,“可有找到谢寺卿?”

那人见到沈朝颜先是一怔,而后眼神快速扫过她身后的亲卫和裴真,略微慌张地对沈朝颜拜到,“见过郡主。”

“问你话!”沈朝颜怒喝。

“昭平郡主?”人群中远远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朝颜侧头,看见秦策拨开面前侍卫,从人群后缓步行了出来。他将沈朝颜和裴真打量一遍,不疾不徐地对两人一拜。沈朝颜懒得跟他攀扯,不等秦策拜完,兀自把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秦策望了眼身后情形,对两人道:“大理寺中多处失火,金吾卫和武侯铺的人正在全力扑救,还请郡主少安毋躁。”

“多处失火?”裴真愕然,额角青筋暴起,“除了有人蓄意纵火,大理寺怎么可能多处失火?!”

秦策无所谓地摊手,一脸ai莫能助的表情,“不止后院的值房和讼棘堂,就连大牢也着了火,你说这可叫我们怎么……”

“本郡主问你话听不到吗?!”沈朝颜忍无可忍,抬头b视秦策道:“谢寺卿人在何处?”

秦策戛然失语,半晌淡漠地回了句,“不知。”

“好、好……”沈朝颜咬牙,转身吩咐裴真和亲卫到,“传本郡主的话,所有人先去讼棘堂,不管火势如何,将里面仔仔细细地搜一遍!任何情况立即来报!”

“是!”裴真和亲卫抱拳,扶剑就走。

然几人甫一转身,就被一队金吾卫挡住了去路。

秦策装模作样地抱拳一揖,对沈朝颜拜到,“大理寺乃关押重犯之地,这场火难说是他们为了越狱故意放的。人犯穷凶极恶,只怕会借助火势逃走,还请郡主不要妄加g涉。”

沈朝颜一怔,当即被他这番说辞气得冷笑出声。她两步b近秦策,怒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担心的是人犯逃走?”

秦策默然不语,脚步却是分毫不让。

沈朝颜真的是耐心耗尽,转身怒喝,“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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