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作为杀手的肌肉反应和本能救了他一命,他下意识一闪身,追命箭瞬间在他身后爆开。
他苍白着脸,浑身颤抖睁大眼睛看向唐映雪。
原来师父是真的想要杀自己。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干涩得发不出一丝声音,就这样看着唐映雪转身离去。
他一步一步越走越远,陆同斐每一秒都在想,如果师父回头了,他就不生师父气了。
唐映雪穿过庭院,陆同斐在想,如果师父回头了,他就原谅师父了。
如果师父回头了,他再也不惹师父生气了。
如果师父回头了,即便方才他真的想杀了自己,陆同斐还是想要给师父很多爱。
如果师父回头……如果师父回头看他一眼……陆同斐想到最后几乎带着卑微的绝望的祈愿,祈求师父回头看他一眼,就一眼也好。
可唐映雪从不回头。
他的背影消失在满天风雪里,越走越远,变成一个小黑点,远的陆同斐再也看不见了。
陆同斐好像被遗弃在风雪里一般,呆呆站在这里,独留他守着这间再不会有人回来的屋子。
唐映雪不要自己了。
陆同斐无比清晰意识到这个事实。
事实上这种感觉并不陌生,陆同斐破天荒久违地想起一段被他的大脑刻意封存抹去的记忆。
唐映雪总以为他在七岁那年烧坏了脑子失去了记忆,陆同斐也想不起来过往的事情,于是便也以为自己失忆了。
而今历史重演这一幕,这段尘封的记忆又残忍地交还给了他,那是在唐映雪捡到陆同斐之前,彼时明教正值惨烈的大光明寺事变。
明教被打为邪教,官府派天策府大肆围剿邪教弟子,打了明教一个措手不及,很多明教来不及跟着撤离,三三两两苟延残喘四处躲藏在中原。
陆同斐的父母都是西域人,两人都是虔诚的明教弟子,随着教主发展圣教才来到中原,带着陆同斐一起。
这样显眼的西域人相貌自然也难以幸免,父母带着他一路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发现了,他们重伤逃入密林中,竹林掩映下藏入深处,仓惶找到一个狭小的山洞,成年人完全无法通过,但却刚好可以让一个孩子藏身进去。
陆同斐被父母藏进这处山洞中,母亲身上的血腥味几乎浓郁的要让他作呕,却还对他露出一个疲惫悲伤的笑脸,不顾他的恐惧和害怕,捂住他要哭出声的嘴:“嘘——”
母亲说:“明尊在上,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七岁的陆同斐强忍着恐惧带着哭腔问她:“什么约定?”
“一会儿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好吗?”
陆同斐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拼命憋住哭声对她点点头。
母亲如释重负,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好像她只是要简单离开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让陆同斐想起来以前还在家乡时简单而快乐的日子,那时候什么都不用想,母亲会抱着他在篝火堆旁唱着好听的歌谣,父亲弹奏着冬不拉,母亲兴起时还会提起裙摆合着节拍跳起舞蹈。
那时候大漠的夜空澄澈一眼万里,天上星罗棋布,圆月近在咫尺,沙丘绵延起伏,当真是美不胜收。
他隐隐感到不安,甚至想爬出去告诉母亲,他只想和父母待在一起,他不要留在中原了,也不总是吵着闹着要父亲带中原有趣的小玩意回来了,他想和父母一起,他要和父母一起去他们口中的极乐圣土,去到明尊身边,和父母一起永享安宁,沐浴神光。
可他还是被留在中原的土地上了,母亲捡来许多竹叶堆在山口,又用一些石头掩盖住洞口,只留下很狭窄的缝隙,从外面看根本难以注意这里还有个山洞。
他躲在山洞里看着父母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回头。
陆同斐捂着嘴看到眼前满天的红色,如同火焰一样深刻燃烧在他灵魂和眼底,他的瞳孔颤抖着,目睹这片翠绿的竹林沾染上点点斑驳的血迹,那些从父母身体喷涌而出的鲜血就这样染红了竹林。
一时间竟然让他觉得犹如身处地狱,如被火烧。
他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才要被明尊惩罚身处这般地狱中吧?
陆同斐站在原地接受着这段尘封许久的记忆,一时间竟然和唐映雪的背影重合起来,他总是被留下来的那个,总有人狠心将他留在这人间。
可是他真的不想留在这人间了。
陆同斐抱着脑袋蹲下来失声痛哭,像是要将身体里所有咸湿的,苦涩的水都涌出来。
他的泪水流了满脸,崩溃跪在雪地里摇着头,好像在说他真的不喜欢这个人间,不喜欢这个孤寂的人间,他的灵魂不属于中原,也回不去西域。
陆同斐哽咽蜷缩成一团在雪地里,任由风雪淹没了他的身形。
他只是不想再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