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逆旅舍人?这是你的雅号?」一道沙哑男声忽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关素衣嗓音同样沙哑。
金子和明兰闻听动静连忙打了热水,端了热粥进来,伺候主子洗漱用膳。
「我守了你一夜。你的文章我看过了,倘若发表出去,必定撼动现有的律法体系,也将影响未来的刑律格局。素衣,我从来不知你竟才高若此!」赵陆离惋然长嘆,似在为虚耗的往昔哀悼,又似为美好的将来庆幸。
他总以为论起才华,叶蓁算是女子当中一等一的存在,然而现在回忆,她作的那些诗,吟得那些词,除了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竟没有半点意义。而素衣的所思所想,倘若没有渊博学识、开阔眼界为基础,怕是连看都看不懂,更何论参透、理解。若把叶蓁比为一本书,可以页页翻看;那她就是一片海,唯有潜入水底才能窥见一丝奇景。
但关素衣的心扉已完全为他关闭,毫无动容地道,「那你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办。」
「你想把此文传扬开去,打压徐广志,为岳父正名?」赵陆离敛去眼底的苦涩,温声道,「若是你相信我的话,这事便交给我来办,你赶紧回房睡一觉,养足精神。」
关素衣凝目看他一会儿,终是将厚厚一沓文稿交出去,疲惫道,「那便多谢了。」
「你我本是夫妻,缘何如此多礼?夫君为娘子效力不是应当应分的吗?」赵陆离面上欢喜,心中雀跃,快速抚了抚妻子憔悴的脸颊,这便大步而去。
午时,京畿各部尉的八字墙上分别贴了一篇长达数万字的策论,起初只有几个路人在看,后来有人拊掌讚叹,当场誊抄,传与同窗分享,看得人就渐渐多了,其中以法家学者为盛。
徐广志主张法为德辅,该策论就反过来支持法主德辅,以公私论驳倒礼教论,以国之大义碾压个人微言,其遣词用句,闢裂行文,堪称绝世超伦。其中又例举许多实证以阐明亲亲相隐、八议、官当之危害,均为远近闻名的惨案,譬如桃花村村民包庇子侄,为祸四方,终被朝廷全村屠灭案;譬如为父报仇互相砍杀以致两族俱亡案;譬如前朝官官相护,蒙蔽君主,终致亡国案……
字字皆现血光,句句皆流苦泪,当朝权贵尚且毫无动容,过往百姓却在听了法家学者的唱念后莫不跪倒痛哭,大骂为官者欺压百姓,徇私枉法!什么八议、官当、上请,全他娘的是为自己犯法找藉口,连皇上违法都要受刑,他们却能用钱财、爵位相抵,残杀平民只需缴纳足够银两便能撇得一干二净,可曾把百姓放在眼里?可有将他们当人看?
好哇,这篇策论说得好,立法之宗旨在于爱民护民,在于彰显公平维持正义。国法为公器,人命大过天去,不应被某些人的私慾掌控。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匹夫匹妇,都得遵纪守法,安于本分,这才能共创盛世,同举伟业。
「说得好!」文人士子皆在沉默,平头百姓却都热烈鼓起掌来。什么叫奇文?真正贴合民心,顺应天道,为苦难百姓伸张正义的,才有资格叫做奇文,余者皆为权贵喉舌,豪门鹰犬罢了!
犀利而又切入要害的批驳过后,此文又以“如何立法、修法”展开讨论,就现有的各种法律形式,既刑、法、律、令、典、式、格、诏、诰、科、比、例等一一进行详述,表明立法应先立骨,再塑性,后添加血肉。
立骨当以不同类别分门架构,不可一蹶而就,既民有民法,官有官法,税有税法,地有地法等;塑形当以现今国势为基准,完全贴合当下政局与民情;血肉乃古往今来的大小案例,记录在册后可作后世量刑之圭臬,不凭主观臆断。
零零总总,条条款款均详略得当,用词精准。百姓听不懂这段,依然觉得十分厉害,不免连连叫好。那些法家学者却已经热血沸腾,群情激动,纷纷在街边的书肆里买了纸笔誊抄。
一位负责修法的官员拊掌朗笑,「好好好,老夫终于知道圣上命我等修法,我等却为何力不从心了,原是骨头没立起来就忙不迭地往上添加血肉,怎能不垮塌?逆旅舍人真乃国士,皇上当以尊师大礼迎入朝堂!」
此文现世不久,再无人讨论徐广志如何如何,而他先前积攒的文名,被冲击得涓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