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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恐惧

 

滴着血的佩剑当啷一声丢在谢欢鸾脚边,窘迫的帝王被他困在墙角,失魂落魄的,像是引颈就戮的小兽。

“陛下很怕臣?”

贺澜欺身上去,膝盖顶在他胸口,一手掐着他的下颌,沾着凉意的吐字贴着耳骨传入头脑。

谢欢鸾打了个寒颤,怯怖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咬牙别过头不做声,任由他欺辱。

“陛下方才要杀了谁?告诉臣。”暗哑的嗓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奄奄一息的猎物被锁在上头,再怎么挣扎,也难以逃脱被吞噬的命运。

睚眦必报如贺澜,他定是在外头听见了一切,可怜老太傅什么也没做错,就成了这恶魔的刀下冤魂。

谢欢鸾绝望地摇头,后知后觉地想起,太傅的无妄之灾全因自己一时脑热。

浅薄的眼眶再支撑不住那些沉重如山的泪,困在角落里的皇帝涕泗横流,哽咽地嗫嚅,贺澜听不清,附耳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模糊的皇帝浑身发抖,不住地重复,不知是对枉死的太傅的歉疚,还是对动了不自量力念头的悔恨。

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掐进谢欢鸾的口,他立刻顺从地用唇舌裹住那还沾染浓烈血腥气的大拇指,讨好地吮吸,灵巧热切的舌头缠绕而上,舔舐在虎口处,像在示弱,又像在求饶。

“还想杀我么,谢欢鸾?”抽出手指,贺澜用满是污浊的脏手在谢欢鸾的侧脸轻拍了几下,没有谦称,没有敬语,直呼皇帝名讳,大不敬之罪。

可贺澜就是这样轻易地,甚至还当着他的面,触犯法度、僭越皇权。

“不、不敢了!我不敢了!”怔愣间,把自己困在墙角,吝啬的连天光也不肯多给几分的人,退后起身,谢欢鸾浑身瘫软,昂着头看去。

贺澜背着光,整个人都陷在阴翳的晦暗里,脸上神色漠然,与看一具尸体无异。谢欢鸾内心没来由地慌张,如今他这样无根无基,若是真的惹怒了贺澜,哪怕是被杀了,也引不起朝堂的半分涟漪。

如梦初醒,顾不得此刻的难堪,谢欢鸾爬起身,膝行靠过去,如同几年前那般,抱住贺澜的大腿,将头贴在那人的小腹,顺从如一只人畜无害的白兔。

“提督疼疼我,我一时糊涂犯浑,您打我、罚我也好,千万别恼了我……”

话没说完,贺澜扒开那双还打着颤的臂膀,将人拉扯起来,温和带笑地替他整理衣衫。

“陛下糊涂了,您是天子,咱家是奴才,奴才哪敢恼了您?”

“提督……”听到那个词,他半边身子都麻了,知道贺澜的气根本没消。腿一软又想下跪,被眼疾手快的贺澜稳稳架住,谢欢鸾不知所措地望过去,抽噎着就想再说些什么。

贺澜伸手堵在他唇角,“嘘”了一声。

“老太傅乃前朝余孽,怀恨在心,意图行刺陛下,臣来救驾,不得已在殿前杀人,想必陛下不会怪罪臣先斩后奏之错吧?”冷漠地像是刚杀了只兔子煲汤,贺澜漫不经心的抬手替皇帝擦到侧脸上已经干涸的污渍。

一番话将刚才的闹剧定了性,谢欢鸾垂着头,任凭抚在脸上的手揉搓,轻轻“嗯”了一声。

一辈子忠心为国的太傅从这一刻起,变成了居心叵测、处心积虑要破坏国家、刺杀圣上的奸邪之辈。

而他不仅什么也做不了,还必须配合这场闹剧继续出演。想到日后若真的想要拔出这个深入到西晋骨髓的毒瘤,还要牺牲多少无辜之人,他胸口一阵钝痛,眼前蒙上黑影,险些昏厥过去。

可笑他从前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偌大的皇宫里,除了惊秋,无人可用,无人可托,无人可信。

人人都畏惧死亡,人人都在权衡利弊,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好一点,良心、正义,全都可弃如敝履。

连他一个皇帝都能为了活着而与阉人苟合,那其他人,那些连一个可仰仗的人都没有的蝼蚁,他们又要如何自处,答案不言而喻。

谢欢鸾躺在龙榻,上好的衾被裹在身上,却仍还觉得周身阴冷,止不住地发抖,到后半夜,竟发起烧来,迷迷糊糊地说些胡话。

惊秋忙活了一整夜,东边蒙蒙亮时,陛下才囫囵睡熟。

他本不知白天发生了何事,那时他正在御花园的角落与别人见面。听到出事后赶去,就见到神情恍惚、仿徨失措的陛下,在贺澜的搀扶下,虚弱地向寝殿走。

只当是贺澜把人折腾狠了,惊秋心里大骂那阉狗目无法度、胆大妄为。可替皇上梳洗时,瞧他又哭又笑,有些疯癫,才差人去打听到底出了何事。

惊秋知道陛下从前撞见过那阉狗杀人的样子,吓得接连几日噩梦连连,更是落了个心悸的毛病。太医说只是惊吓过度引起的发热,并没有引发心悸的旧疾,惊秋才微微安心,可瞧着退热了的主子在睡梦里也并不安稳,他哀叹一声,悄然起身。

不能再让那烂了心肠的龌龊东西兴风作浪为所欲为了!脚步加快,披着满身晨露,在混沌迷蒙的拂晓之中穿梭,像是离弦之箭,果决又坚定。

“是你?”隐在黑暗里的人嗓音沉闷如枯井,好似一个常年困在此处的魂魄。

惊秋跪在堂前,恭敬地磕头,此行的目的昭然若揭。

“如今贺澜只手遮天,弄权祸国,陛下孤立无援,处处受他牵制掣肘,奴才私以为,在这后宫之中,能救陛下于水火的,只有您了!”

堂前瑞兽口中徐徐吐着青烟,木鱼的敲击声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突兀。

“回去吧,皇帝身边不能离了人。”

没答应也没拒绝,惊秋未求到想要的答案,心一横,又磕了几个响头,却换来更加冷硬的拒绝。

“一个下人也敢抗旨?”

两旁立着的宫人立刻会意,走上前拉扯,一边出言驱赶。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

“是……奴才、告退。”无奈,身份卑微,惊秋只好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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