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北方下雨时,风会将柿子树叶刮得翻白。但是南方下雨的时候是几乎不刮风的,荀靖之从廊下走到后花园里,即使走到湖边时,也没有感受到凉意。
湖边生长着苇草和莲子草,开小白花的莲子草在水面铺开,远看如同一片生长在水上的草丛。树顶不动,湖面并不起风,后花园的浮香湖看着很像一面黯淡的镜子,平静得不能再平静。雨丝刷刷落进水里,泛起很小的涟漪。一些雨水在廊庑的瓦上汇合,滴落到湖水中,在水面上击打出一个一个水泡。
“卟”“卟”,落雨声里,间或有水泡破裂的声音。
荀靖之绕过浮香湖,找到了别馆。馆里种了芭蕉,屋门处垂着碧琉璃珠帘,掀帘进屋,屋中的家具很少,显得空荡荡的,临窗处放了一个碧玉香炉和一张矮榻。榻上的被褥已经在熏笼上熏过了,摸着不再发潮。芭蕉的绿意透过绮窗映入屋中,将碧玉香炉也笼罩在了幽暗的绿影中。
袅袅细烟在屋中飘散开。
荀靖之放下了琵琶和古琴,第五岐让婢女和仆人都退了出去。
第五岐盘腿在榻上坐了下来,碰了一下虎枕古琴,问:“奉玄怎么把琴也带过来了?”
荀靖之坐到榻上,说:“我师兄以前枕着琴木睡觉,他说做梦会梦见琴木神。我也想试试。”
第五岐在家时没有束发髻,只用了一根发带束起了一部分头发,荀靖之伸手拽了一下他的发带,第五岐的头发很滑,荀靖之一拽就把发带拽了下来。
第五岐笑了笑,说:“要散了头发睡吗?”
荀靖之说:“五岐兄,为我唱一段曲子吧,我为你弹琵琶。我喜欢唱曲子好听的人。”
荀靖之没有听过第五岐唱歌,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听第五岐为自己唱一支曲子。只有他能对第五岐提出这样的要求。
第五岐歪头看着荀靖之,说:“唱什么?”
第五岐的眼睛很漂亮,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动情绪地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显得有些冷——因此没几个人敢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但是第五岐看荀靖之的时候,眼神从来都不冷。荀靖之知道,第五岐的眼角是微微上挑的。
五岐兄不止眼睛漂亮,眉毛也很好看,眉形清晰,眉毛根根分明,毫不杂乱。
五岐兄说“一点一点扩散开的心安”,喜欢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扩散开,从一颗眼下痣般的小点,弥漫整个心间。
不想给别人看。荀靖之用发带遮住第五岐的眼睛,说:“唱什么都好。可以这样唱吗?不睁开眼睛。”
第五岐把发带系在了脑后,说:“当然可以。”
荀靖之抱过了自己的琵琶。琵琶可以弹出雄健激昂的曲子,如铁蹄声、有金石声,也可以弹得很婉转。他信手拨了两下琵琶弦,琵琶声细如丝线,几乎融入了雨声中。柔弱的雨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潇潇轻响。
荀靖之弹琵琶的时候,忽然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以前会以为自己不好色呢?他比谁都喜欢看第五岐的脸。
发带遮住了第五岐的眼睛,荀靖之不知道第五岐是否知道他在看他。
鼻子、嘴唇、下巴、喉结、脖颈……
第五岐一直没出声。
荀靖之说:“好友骗我。”
第五岐说:“吾友弹的曲牌,我不太会唱。我若是没有情调,那我会按着曲牌唱我知道的一首词:长刀大弓、坐拥江东。”
荀靖之用手压住了琵琶弦,屋中只剩下了雨声。雨水落在屋檐下,溅起一朵一朵细小的雨花。
第五岐是个学东西很快的人,他学刀剑很快,在学江表的南调方言时,也学得很快。南调咬字缠绵,适于唱曲,在安静的雨声中,他清唱道:“纸帐梅花、归梦觉,月华如洗。君若问、相思事,料长在、歌声里——”
好几天没见了,奉玄不问他想不想他。想还是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