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杺莯
“你在干嘛?怎么还不睡?”蒙杺莯已经小睡了片刻,醒来时却没有看到皇太子睡在自己身侧,起身找他,却见他坐在画室的案桌前,正画着什么。
不等她看清楚,皇太子已经顺手将画轴翻捲,盖住所画之物,他站起身走向她,柔声问道:“怎么醒了?身子不舒服吗?”
蒙杺莯摇摇头,伸手抱住他的腰,目光盈盈地望着他:“你不在,有些不习惯。”
“那我先陪你。”皇太子爱怜地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已经醒了,要不帮你磨墨吧!”蒙杺莯说着就要往画室里走,却被他一把抱起:
“醒了正好做点其他事。”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蒙杺莯的脸红了。
“我是这个意思。”皇太子笑道。
由于少辅言而无信,惹怒了皇太子,在阔婚仪式上,他当即选了蒙杺莯做他的正
妻,侍姬一个也没要,不仅撕毁了与広族的联姻,还当眾狠狠地给了少辅一个下马威。
原以为少辅会做出什么报復行为,没想到这两日叁府并无动静,但他们知道,忍气吞声绝不是少辅所长。不过皇太子和平常一样白天到宰府处理政务,也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此刻只怕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次日,皇太子和蒙杺莯正在用早餐,玄泽突然心急火撩地奔到餐堂:
“殿下。”
“怎么了?”皇太子第一次见玄泽如此慌张。
“我刚去宰府,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连士侍都没来。”玄泽面露焦虑,“我去了两个相熟的士侍那里,他们告诉我,昨晚接到叁府的密令,要他们全部称病告假,不准入府处理政务。”
“啥?他们这是要罢工吗?”蒙杺莯问。
“恐怕是的。”玄泽道。
皇太子已经皱起了眉头,他望向玄泽,目光如炬:“玄泽,你帮我请珞王到宰府,他应该还没啟程回封郡。”
“是。”玄泽退出。
“我跟你一起去。”蒙杺莯望向皇太子。
皇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竟然玩罢工?谁给他们出的主意?”蒙杺莯好笑地对皇太子说,“这绝对堪比二战时期,意大利对盟军的作用啊!!给他们出这‘奇谋’之人的脑子应该只有花生米那么大吧?”
皇太子似乎并没有心思听她的话,他俊眉紧皱,只是敷衍地笑了笑。
“不用担心,这是我们的机会!”蒙杺莯安慰道。
“我知道怎么应对,只是……”皇太子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这两日他已经预测过叁府所有可能会有的动作并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以应对,只有一件事他依然不能接受,“走吧,我们去宰府。”
正如玄泽所说,往昔这个时候宰府内次相和士侍们都已经到齐开始处理当天的政务,但此时府内竟一个人也没有,微风捲着落叶和废弃的娟巾在院内往来横穿,一片萧条之景。
“兏崢,”皇太子轻唤一声,兏崢即已出现在他身后,“你去学堂请所有的老师到宰府协助。”皇太子开设的学堂请的都是德才兼备的老师,他们大都是做过官,要不因为生病,要不受到排挤才去当老师,现在重新啟用他们,他们可以很快上手,也会对皇太子感恩戴德,自然是听他的话。
“是。”
“真是自掘坟墓,正愁怎么对付那些官员呢!他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蒙杺莯心情舒畅极了,之前她还担心叁府很可能会集体消极对抗皇太子,不执行太子令,这对皇太子的杀伤力最大,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皇太子个个安抚、妥协,更将他置于不利的境地。没想到他们直接称病告假,那正好,身体不好就回家休息去吧,爱干不干!
“皇兄!我听玄泽说叁府集体告假?”珞王接到玄泽的消息,带着五名珞賁军队长到了宰府,他因担心叁府会对皇太子不利,在他大婚后并没有立刻回珞王郡,而是留在皇都稍待些时日。
“我担心的不是宰府。少府肯定首当其衝,他们还负责底层的巡视以及皇都食粮的押送,恐怕这两日他们已经将人手尽数撤走,否则宰府和宗府不会选在今天称病。”皇太子道。
“你们两队先带人到皇都各个粮仓盘查食粮还有多少;你们两队留在宰府听候差遣。”珞王对五名队长吩咐着。
“玄泽,你熟悉宰府事务,一会儿兏崢把学堂的老师带来,你根据他们的资歷分配政务,若是人手不够,就由珞賁军的军士暂代士侍一职;宗府一般不会有紧急事务,可以暂缓。杺莯,你替我写信给寮纹先生,请他速往皇都。”
“好!”
皇太子和珞王对望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起走出宰府:“我先去拜会六位告病的次相。”
“你们都跟着太子。”珞王对候府外的十名军士道,然后转头对皇太子说:“我先回府邸,珞賁军人手不够,我马上让腾玧再派五校过来。”
“皇都肯定没多少存粮,极可能撑不过明天,还需要人手去各地接送运粮车。”皇太子知道少府没有马上行动,而是等了两日,必定是等存粮快见底方才行动。
“不防,我郡仓里的粮多得是,我让他们先押送到皇都救急。”
“那至少要两日的时间。”皇太子担心无粮会至民心不稳。
“我让小白送信,它的脚程比色鹿快一倍,今日午时就能将信带给腾玧。我也会让珞賁军连夜将粮押到皇都。只是押粮的速度会比平时行军的速度慢许多,明日傍晚才能抵达。”
“小白?”
“我的雪豹。”
“我的府邸有一对赤妖,将它们分开可以传声,你让小白带一隻到腾玧那儿,方便你与他联络。”
皇太子和珞王分头行动。
皇太子先带着十名珞賁军去了宰府和宗府的六名次相那里,次相们见皇太子来探望他们,暗想定是自己称病令皇太子深感他们的重要性,来请他们回去的。于是各个都称自己头痛脑热,一副恨不得爬也要爬去处理政务的样子,只可惜一把年纪确实是有心而无力,如此这般地诉苦一番,就等着皇太子低声下气地向他们妥协。
听了他们差不多的说辞,皇太子只是淡淡一笑:“我知先生做事尽心尽力,任职的这几载令州内四海承平,居功至伟,看到先生为政务身心疲惫,我深感不安,既然先生身体抱恙,我怎么忍心再让先生操劳?这有十片赤叶,聊表我皇族对先生之敬意。政务一事亦勿需先生费心,来人,收走相印。”
“殿,殿下,我,我……”几位次相听到皇太子这么说,顿时哑巴吃黄连。
每到这个时候,皇太子就会握着他们颤抖的手,用诚恳的眼神看着他们:“政务勿需掛心,请先生安心养病。”随后他对一名军士道:“你替我为先生端汤递药,不得他人滋扰。”
实际就是将他们软禁起来,避免收走相印一事走漏风声。
收走了六枚次相的相印,皇太子到了宗辅的府邸如法炮製,本来听了皇太子宽慰之话还得意洋洋的宗辅在听到他说要收走相印时,脸色骤变,他不顾自己刚刚还“头痛欲裂,耳鸣不止”,顿时跪倒在皇太子跟前,抱着他的脚,声泪俱下:
“殿下!殿下!是老臣糊涂!老臣糊涂!”
“不知宗辅为何事糊涂?”皇太子装傻。
“老臣是受制于人啊!是広宏义恼怒殿下没有娶桃莲小姐,才逼着我们几个称病告假,不准我们替殿下办事!!”宗辅痛哭流涕地说,“我对殿下向来是赤胆忠心,绝
无二意的啊!!”
“这怎么可能?”皇太子露出惊讶的表情,“少辅对我皇族忠心不二,绝不会因这等小事刁难我,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不是误会,不是误会,”宗辅见皇太子不相信自己,忙道,“若殿下不信可以去查看皇都的粮仓,这两日少府不仅没有将食粮运往皇都,还怕做得不够彻底,在入夜后将食粮悄悄运走,据老臣所知,少辅已让几个大主暗中囤粮,准备藉着皇都缺粮高抬价格,他们还找了一些底层的畜兽,只要皇都一缺粮,就闹将起来,就是要给殿下一个教训!”
宗辅说的话皇太子大部分都已猜到,他却没有想到少府还有囤粮和闹事之举,但他不动声色,沉吟着:“照宗辅这么说,我除了娶桃莲已别无他法了?”
“就算现在殿下要娶桃莲,少辅未必肯啊!”宗辅道,“不过老臣可以从中调停,为殿下解忧。”
“若真如先生所说,少辅如此绝决,调停如何有用?”皇太子麵露忧色,“还是広族准备另立太子?”
“不不不,少辅绝无此意,他还是愿意让桃莲嫁给殿下,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宗辅犹豫了一下,本来不准备说的,现在看来已经架不住了,只得将他们的计划全盘托出:“少辅现在只是想给殿下一个下马威,让殿下知道広族的厉害,就算现在殿下愿意娶桃莲,少辅也不会应允,除非……”
“除非什么?”皇太子预感他们还有更大的阴谋。
“除非太子妃殿下暴毙。”宗辅的声音小了许多,他说完马上为自己开脱:“殿下,这都是少辅的意思,老臣知殿下与太子妃感情深厚,曾经好言劝他,但他实在不听,而老臣、老臣绝无谋害太子妃殿下之意啊!!”
皇太子听宗辅说他们准备谋害蒙杺莯,怒不可遏,但脸上不仅没有一丝怒意,反而笑问:“我与杺莯感情深厚的事,你们是何时得知的?”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再亲自确认。
宗辅为表明心跡,全盘托出。
“啪!”皇太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他重重一掌打在床沿上,厉声道:“我府中的人竟被你们盘算得一干二净!!”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老臣只是受制于広族,还有宰辅,这也是他的意思,老臣实在不敢违背他们啊!!”
“是啊,宗辅眼中只有大主,哪里还容得下我这个太子?”皇太子冷冷一笑,“你
熟知典律,谋害皇族、阴谋叛乱、知情不报,这些罪状应该如何刑判?”
听了皇太子的话,宗辅噤若寒蝉:“应、应判兽、兽斗。”他带着哭腔,脚下一软,瘫坐在地。
“但我念你只是受制于人,仅收走相印,姑且留你性命。”皇太子说着向候在一边的军士使了个眼色,让他拿走了宗辅的相印,“请好自为之。”他说罢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谢殿下、谢殿下不杀之恩!!”宗辅向着皇太子离开的方向连连嗑头。
离开了宗辅府邸,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皇太子深吸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极度不畅,宗辅说的事他早有所察觉,曾暗中提点过,没想到他却早已经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殿下,时候不早了,还去宰辅那里吗?”队长问。
“不必了。”皇太子早就知道亚族和広族相互勾结,对付他们可没那么简单,“我去宰府看看。”
此时宰府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学堂的老师们和珞賁军的几名军士还在忙里忙外,他们见皇太子来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政务,起身行礼:“殿下。”
玄泽从堂中走出,迎向他:“殿下,学堂的老师一共十七人,我已整理好了他们的资歷、职位、政绩,请殿下过目。”他知皇太子需要重新任命次相,已经先替他做好功课。
“谢谢你,玄泽。”皇太子向他笑了笑,却没有接过,“玄泽,你明日替我联络士侍,他们愿听命于我,可以先接任学堂的老师,酬劳应足够他们过活。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玄泽应声,但他的声音却有些发颤。
看着玄泽削瘦的身影被黑暗湮没,皇太子心中百感交集。但他并没有给自己太多悲悯的时间,走进首相的政堂,端坐在案桌之后,开始一一询问十七名老师,对他们做初步的了解。
现在被叁府这么一闹,皇太子反倒可以重新任命官员,只是他并没有打算和以前一样将权力完全交给叁府,这十七名官员,他重新划分了次相的职责,并通过其资歷,选出了十二人在宰府任职,其馀五人供职于宗府,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稳坐高山,他们将有一载的考查期,一载过后会再根据他们的政绩进行调配。
待皇太子忙完,夜已深沉,他来时还人声鼎沸的宰府已经悄无声息,只馀下他一人坐在政堂之上。
“兏崢?”皇太子轻唤道。
“是,殿下。”一直在暗处保护皇太子的兏崢现身,单膝跪在他面前。
“你跟我有多久了?”皇太子突然问。
“五载。”
“五载啊——”皇太子长叹一声。
兏崢觉得皇太子心中有事,但他性格向来沉默少言,虽有疑虑却没有说出来。
“走吧,我们回府。”皇太子沉沉地吸了口气。
“是,殿下。”
太子府邸
皇太子回府后并没有马上到居室就寝,而是去了画室。以前他只画山水风景,最近也开始画起了人物肖像,他想像母亲一样,将他深爱的人留在画布上。
目前他已经完成两幅,一幅是他和蒙杺莯举行阔婚仪式时的场景,他穿着华美的朝服,她则身披紫纱衫,画中,他揎开了她的纱帘,俯下身吻她的额头;一幅是他们和珞王叁人一起骑着色鹿前往珞王郡巡查时的场景,他和珞王穿着士侍的衫袍,蒙杺莯则穿着畜兽的麻製衣服,她骑着小鹿走在两人的中间,正认真地建言珞王设立榜议制;还有一幅尚未完成的画,画中之人是蒙杺莯,她穿着茜色罗衫,侧身站在前院的紫藤树下,踮着脚尖,想闻淡淡的紫藤花香。这是她初到府邸时的模样,这幅画皇太子尚未完成。
皇太子看着画中的蒙杺莯,沉沉地长吁了口气,他原想叁幅画完成之后再给她看,只是今日他实在没有作画的心情,索性将笔放下,站在晟皇的掛像前,他凝视着画中的晟皇,看着父亲睿智坚定的目光,喃喃道:
“父亲,若是你,会如何处理?”他驻足于画前,站立良久,方才回到居室。
蒙杺莯已经睡了,只要她一个人先睡总是喜欢趴着,此时她的下巴枕着左肩,双手举过头顶,指尖还缠着几缕头发,看着她的睡姿,皇太子心中的阴霆驱走不少,他爱怜地轻轻拢了拢已经垂下遮住了她眼睛的头发,蒙杺莯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他回来了,翻了个身,顺手将他抱住,继续睡。
皇太子用指腹轻抚着她的脸颊,出神地看着她的睡顏,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蒙杺莯睁开忪忪睡眼,她一抬眼就透过纱帘外案桌上曜晶石的
微弱光芒看到他的眉头拧在一起,此时他虽垂目看着她,眼神却恍然若失。
“怎么了?”蒙杺莯扯了扯他的金发,她从没见过他有这样的表情,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难题,也令她的睡意全无。
“没,我弄醒你了?”皇太子停止了用手指轻抚着她脸颊的动作,问。
“没有。”蒙杺莯握着他的手,轻轻摇摇头,“叁府的事解决了吗?”
“我收回了宗辅和六名次相的相印,明天我会去见亚纳加。”皇太子简短地说。
“所以你在担心?”
皇太子摇摇头:“亚纳加虽奸猾,但非莽撞之辈,何况我已佔了先机,与他商谈会更有把握。”他清楚亚族在幽州间接掌权多载,想要从他们手中夺回皇权并非易事,何况现在还有少府这个大患,唯有拉拢亚族才是上策。
“那你在忧心什么?少府吗?”蒙杺莯问。
“不是。”皇太子不知如何告诉她,只得抱紧了她,“别问了,让我抱着你就好。”
蒙杺莯感觉到他心里装着一件事,这件事已经困扰他有一段时间了,但他现在不愿说,她也不想徒增他的烦恼,于是靠在他怀里,感觉着他呼吸间的颤抖,过了一会儿,她抬眼看他,见他依然蹙着眉,目光无神,她索性撑起身子,吻了吻他眉间拢起的两座山峰。
“我没事,你睡吧。”皇太子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挤出了笑容。
“好吧。”蒙杺莯调皮地说,然后迅速缩在了绒被之下。
“杺莯!!”当皇太子反应过来时,不禁高声叫了她的名字,顿时没了烦恼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鑽出来,趴在他身上:“好好的叫我干嘛?”她脸带笑意,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她吐纳的气息中带着他的香味。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邪恶?”皇太子咬牙将她推倒,佯怒着。
“我师从皇太子殿下,不服找他说去。”蒙杺莯握住他垂下的一缕金发,绕在指尖,一副刁蛮的样子。
“那我先收了你,再找他算帐。”
“哈哈,不要,好痒。”蒙杺莯在皇太子怀里挣扎着,笑得快喘不过气来,她注意到外面天已微明,“别闹了,兏崢肯定在外面等你练剑呢。”
“你惹的祸还想兏崢替你收场?”皇太子可不准备放过她,他高声道:“兏崢,你退下,今天太子妃陪我练剑。”
兏崢的确和往常一样站在内院等着皇太子,听到从居室中传来皇太子和蒙杺莯的笑声和叫喊声,汗顏不已,却只能应声:“是,殿下。”
早餐时间快过了,隐娘正准备撤下餐点时,皇太子才出现。
“殿下,需要替太子妃殿下留餐吗?”隐娘见只有他一人,问。
“不用,让她睡吧。”皇太子嘴角轻轻上浮,被蒙杺莯这么一折腾,他的心情舒畅了许多,“玄泽呢?”
“好似一早出去了。刚才珞王殿下差人过来,留了这个。”隐娘拿出一个封了王印的捲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