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书版) 第7节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报复性地转向格伦肖探长。
格伦肖耸耸肩:“我没有邀请他,他正在写一本书。”
“一本关于我的书?他要把我写进他的书里?我不想出现在他该死的书里!我要我的律师在这儿。如果他把我写进书里,我会起诉他。”
“我想你最好离开。”格伦肖对我说。
“这太过分了!我没有给他许可。你听到了吗?如果他写我,我会杀了他!”
她尖叫着,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很尖,她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颤抖,霍桑和我告辞离开,尽快走出去。我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愤怒。那一刻,很容易想象她拿起酒瓶,砸在理查德·普莱斯的头上,然后用锯齿状的一端把他的脖子剁碎。
我毫不怀疑,如果手边还有一瓶酒,她也会对我做出同样的事。
他的故事
“我就不该跟她结婚!”阿德里安·洛克伍德仰头大笑起来,“这是我犯的最大的错误之一,天知道,我犯了很多这样的错误。不过,她是一个非常性感的小东西……那该死的吸引力,还很出名。每个人都在谈论她。直到我们度蜜月回来,我才发现她完全是个自恋狂,还很无聊!回想起来,我可能早就该发现这一点了。
“我本应更早意识到的,但是,你知道,她是个知识分子。我从来没上过大学,一直很尊重那些善于言辞的人。但是和她在一起……好吧,全都是单词、句子、词语,没什么东西能让她停下来。我不只是在谈论她的写作习惯,天知道她为什么会把自己锁起来好几个小时,即使是在她写那些该死的诗的时候。那些诗只有三行,但我会听到她从早到晚不停地敲键盘。”
“你对她的书感兴趣吗?”霍桑问。
“我不确定是否该用‘感兴趣’这个词。我读了她的一本小说,但我更喜欢约翰·格里森姆[1]的书。我真的看不出她的书有什么意义。她给了我一本她写的俳句,但那时我们的关系已经破裂。她给我签了名,也许我可以在eba y上卖几英镑。对于那该死的东西,我当然没有别的用途啦。”
阿德里安·洛克伍德是那种很难让人讨厌的人,就算一般意义上他的行为举止确实会惹人生厌。他躺在沙发上,穿着牛仔裤,一条腿交叉在另一条腿上,一双闪亮的黑色切尔西皮靴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他的手臂摊开在垫子上,看上去就像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他的墨镜后隐藏着一双刻薄的眼睛,墨镜跟他前妻的很像。不过,他戴的是保时捷或捷豹:一款时尚的赛车眼镜。他的黑发扎成马尾辫,一点都不适合他。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皮肤是深褐色的,那一定是他在卡马尔格的游艇上晒出来的颜色。除了名牌牛仔裤,他还穿着一件深蓝色天鹅绒夹克,只是在肩膀上有几片头皮屑,里面是一件柔软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敞。
那天下午,我们在他家中见了他。他家在爱德华兹广场,从警察局穿过荷兰公园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是联排别墅中的一栋。这些别墅不仅相似,而且似乎是特意设计成统一的风格——同样的比例,同样的拱形门廊,同样的黑色栏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同样的千万富翁业主住在这儿。我们可以依据停在外面的汽车,就是那辆车牌号为rjl1的银色雷克萨斯,分辨出哪一栋是洛克伍德家。
虽然房子里有清洁工甚至可能是管家的痕迹,但洛克伍德独自在家。花瓶里插着昂贵的插花,仔细清扫过的地毯看不出一点灰尘。他在门口迎接我们,拿过霍桑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衣架是艺术装饰品,一把骷髅头的雨伞从下面露出来——是亚历山大·麦昆款的。我们经过了一间办公室和一个家庭影院,然后上到二楼。二楼由一个相当大的空间组成,可以看到广场上的景象,欣赏到广场前的公共花园,以及后面一个较小的、非常美丽的私人花园。
这里是主要生活区,设有开放式厨房。十月的一道阳光直射进来,照亮了厚实的藕粉色地毯、坚实而传统的家具、垂落的窗帘和书架上散落的书本,其中就包括他提到的那本阿基拉·安诺的《俳句两百首》。大理石柜台将厨房与房间的其余部分隔开。这些配置可能来自某一家奢侈品公司,那里的脚踏垃圾桶都要上千英镑,而且看起来绝不像是用来放垃圾的。
霍桑说:“这是你的第二次婚姻。”他对这栋房子或它的主人兴味索然。他坐在沙发边上,面对着洛克伍德,双手紧握在膝盖下方,全身绷紧,好像要猛扑过去似的。
“没错。”他冷静了一会儿,“相信你非常清楚,我的第一次婚姻以极不愉快的结局告终。”
洛克伍德的第一任妻子是《加冕街》的女演员史蒂芬妮·布鲁克,她进过《舞动奇迹》的决赛。她在巴巴多斯的游艇上死于过量吸毒,小报上一直充斥着有关她自杀的八卦消息,而他一直否认这一点。我来这里之前已经看过手机上的新闻了。据一篇头条报道,斯蒂芬妮是个“身材高挑,金发碧眼,活力四射”的女人,与阿基拉完全不同。
“你是怎么认识第二任妻子的?”霍桑继续问道。
“在罗尼·斯科特家,有人介绍我们认识。”
“然后你们就结婚了……?”
“结婚是在二〇一〇年二月十八日,也就是我生日三天后。那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个快乐的生日了!我们在威斯敏斯特登记结婚,然后在多切斯特吃了午餐,有二百人参加。幸好我讲明了不要礼物,否则还得把它们都还回去!”他被自己的玩笑逗得咯咯直乐,“不得不说,警察告诉我他们正在调查一起谋杀案时,我还高兴了一下,我还以为一定是有人把她杀了。”
“为什么?”霍桑问。
“因为她太可怕了!她让我想起了曾经养过的猫……一只暹罗猫。它蜷缩在炉火前看起来很美,当你伸出手去抚摸它时,它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但是它很快就会毫无理由地转过身,咬住你的手。你永远都不知道它那可恶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想起阿基拉对我的态度。“那只猫怎么样了?”我问。
“哦,我把它安乐死了。”
“当你得知受害者是你的律师理查德·普莱斯时,你一定很意外吧。”霍桑说。
“可不是吗!”他举起一根手指,自相矛盾地说起来,“不过他是一名律师。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律师的!你管一千个律师绑在海底叫什么?”
“我不知道。”
“一个好的开始!”他大声说道。
霍桑面无表情。“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认为谋杀律师是正当的。”
“我开玩笑的!”洛克伍德盯着霍桑,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表情,“听着,你不是真的在暗示我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吧?我为什么要那样做?虽然理查德有点吹毛求疵,对细节一丝不苟,可能有点啰唆。因为他们谈得越多,得到的报酬就越多。但他做得很棒,离婚官司打得很漂亮。”
“你给了他一份礼物,对吗?”
“一瓶酒,没错。”洛克伍德似乎并不知道这是凶器。“一点小心意,不足为道。”他接着说,“但我总该表示一下。他劝说阿基拉不要等到最后的听证会,为我省了数千英镑。”洛克伍德瞥了一眼自己的金袖扣,又调整了一下,接着说:“事实上,把酒送给他是浪费钱,因为后来我才得知他不喝酒。但是,俗话说得好,送礼重在心意!”
“我很想知道你同意的协议细节……你和妻子之间的协议。”
“我了解,霍桑先生,但我觉得这不关你的事。”
霍桑耸了耸肩:“你知道理查德·普莱斯雇用了一组法务会计师来调查你的妻子。”
“我的前妻。是的,我当然知道。法维翰咨询公司!不然你觉得是谁在付款?”
“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在他被杀之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给他的合伙人奥利弗·梅斯菲尔德打电话,他很担心与和解有关的一些事情。他甚至还在考虑将此事提交律师公会。很可能有人为了阻止这件事,才把他给杀了。所以这跟我很有关系,洛克伍德先生,也和警察有关。如果你先拿出相关资料,也是帮了自己一个忙。”
洛克伍德慌了,两边的脸颊上出现点点红晕,衬着晒黑的皮肤。“好吧,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一切都记录在案,我相信你会拿到所有的文件。我只不过是想把整件事抛在脑后,不想再被它搅得乱七八糟。”
“我能理解。”霍桑现在变得更温和了。他知道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信息。
“其实非常简单。安诺女士——如果我还可以这样称呼她的话——认为她能把我一半的财产都弄到手,但是理查德很快就把她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驳回了。事实上,她没有给这段婚姻带来任何东西。相反,我必须支持她去疗养,去健身,练瑜伽,以及其他各方面的需求。蜜月过后,她几乎不让我上她的床,甚至度蜜月的时候,我也不得不围着那该死的生态小屋追她,就是墨西哥中部的那间。”
他旁边的桌子上有一碗越橘。洛克伍德把手伸进碗里,拿出一把,一边吃着,一边继续说道:“但事情没那么复杂,我们只是在谈钱的问题。至少她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对于一个自诩诗人的人来说,她相当拜金!事实就是这样,霍桑先生。你可能知道,我是做房地产生意的。我不会说我做得不好。实际上,曾经有几年,我过得相当不错。但很不幸,这是一个起伏不定的行业,最近下跌比上涨多得多。信贷紧缩——我们至今仍未摆脱其后遗症。伦敦的经济放缓,银行不放贷,不需要说更多的细节。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很可怕,而阿基拉就是在最糟糕的时候嫁给了我。
“在我和她结婚的三年里,我没有一点盈利,一分钱也没有!完全是在压缩用度,这就是重点。阿基拉有权得到零盈利的百分之五十,我也很乐意给她。”
“她相信你吗?”霍桑问。
“当然不信!听着。我让我的会计处理那些要交给她律师的文件,我列出了自己所有的财务状况,小到最后一欧元,一切都公平公正。我不得不这么做,这就是法律。但是阿基拉不接受,她质疑每一个该死的细节,还让她的法务会计师调查我所有的业务往来,天知道是多少年的。我不知道他们希望找到什么,但他们一无所获。”
洛克伍德变得更放松、更健谈了。他脸上又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