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传信于我我会去求见你”
“今晚。”
许临渊面色不改,“我的主意,这就叫人去买下秋月楼。”
谢初:“……”
谢初硬生生叫他气乐了,一口气呛得咳了好几声。许临渊蹙眉,替他捋着后背顺气:“别说酒了,续还散你还要再喝十日,正经养一养。”
也就是谢初这会儿还撑不起轻功一路逃下山去,不然立时就要腾身飞到房梁,也不肯再喝半口药。
他心有余悸地摆摆手,显然是这三天里被苦怕了。许临渊并不跟他强犟,只慢慢道:“你若身子亏空了,四十岁就要生出白发,到时候形状老态,走到乡间,小孩子见了都要喊你一声老人家。”
谢初:“……”
这套他从前听过一回,尚能抵抗:“那我也是威风凛凛的老人家。”
许临渊点点头:“但若伤了经脉,不能及时将养,到时候你一身轻功都只能使出二三,连房梁都上不去,翻个墙还要我在下面托。”
……哪里,哪里就伤成这样了。
谢初愕然:“为什么要在下面托我,你又不是不会轻功,就不能带着我翻过去吗?”
“好。”
许临渊从容改口,“翻个墙还要我一只手揽着你的腰身,一只手拎着酒,借力腾空……”
都是从哪里看的话本子,还知道带壶酒。
谢初身临其境,不满地打断他:“谁让你搂着我的腰了,没有点威风凛凛的姿势吗?”
许临渊有求必应:“……一只手搂着酒坛,一只手拎着你。”
谢初:“……”
谢初磨牙:“趁着我这会儿还没什么力气,你再多说几句,等我明日拿得起剑了,也算不冤枉你。”
“那也很好。你许久不曾与我过招了。”
许临渊一时竟有几分晃神,怔了一下,飞快敛了,把桌上的药推过去,“自然了,若你好生将养,不曾亏空,不曾伤了经脉——你一向轻功卓绝,便是八九十岁了,旁人也会将你认成会飞的老神仙。”
这话说得倒很中听。
谢初心动,勉勉强强喝了药。
……实在苦,苦得他刚刚被迷了的心智立时清明:“好了,就这一碗,往后不必熬了,多少亏空我仔细调息半月也补回来了。”
许临渊摇头,不敢在这样要紧的事上一味顺着他:“蛊虫尚在你体内,不算解了蛊,恐怕一旬之后复要发作,要先用续还散温养着……你在这多留几日,我去想办法。”
事及此处,多少有些不大合理。
谢初不解:“琼露香不是可解天下万蛊么?怎么到我这里就不灵验了?”
可解天下万蛊自然是略有夸大,但三日凝露香后还能存活的蛊虫也实在万中无一,许临渊所知也不过两三种,尚需遍翻古籍去寻解法。
其中佶屈聱牙,谢初从前必然是没什么耐性听的。他简略解释了两句,顿了顿,竟因这几年的久别再逢生出几分小心:“我着实不知缘由……但我绝不是有意耽搁,阁中藏书密室你从前都是随意进的,可以同我一起去找典籍密卷。”
“我不去,看得眼疼。”
旁的事谢初或许要怀疑他有意作弄,这等涉及身家性命的要紧事,谢初总不至于还疑心他什么,遂只是懒懒倚到软榻上:“不急,总归蛊虫这个月不会发作了……赶在下月发作前解了就好。”
翌日,许临渊只在清早陪了谢初一顿饭,就说要去翻查典籍,一上午竟再没露面。
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谢初愤愤,想去找他算账,又不爱往满是书简的屋子里钻,遂气冲冲地揪了窗前的兰草往窗外的石砖上丢着泄愤。
草叶坚韧,又挟了精纯内力,一时利如箭矢,钉入石砖寸余。不过片刻,好好儿的一盆兰草就叫他糟蹋得秃了半盆,窗下一大片砖面也都七零八落地开裂,看样子又该翻修了。
内院当值的大多还是从前的侍卫,虽然几年不曾见过谢小公子,乍一见这样熟悉的场景,竟还能熟门熟路地指派小厮去叫泥瓦匠来修补院里的砖,又陪着笑过来救走了那盆兰草。
谢初愕然:“伍大哥,现在阁中连一盆草都不舍得给我玩了吗?”
这到底是什么待客之道!
……你们玄隐阁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舍得,舍得。”
伍尧忙招呼人另端过几盆花草来,“这都是花房精心侍弄的,您想怎么摘怎么玩都成——就是这一盆,您千万手下留情罢。”
谢初莫名其妙:“这盆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盆寒兰,野草似的,还不开花。”
“这盆兰草……是从前您在时就摆在这里的,是您常爱揪来玩的那盆。”
伍尧低声解释,“后来您走了,阁主就不许旁人碰它了。这些年,每逢年节,阁主都会叫人把酒摆在窗前,对着这盆兰草共饮。或许……或许喝醉了酒,能见着您一面罢。”
谢初一顿,仿佛被草叶上的锯齿刮蹭了指尖,几根细针扎过似的,下意识捻了捻手里的草叶。
十指连心,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细针扎的似乎不是指尖,反倒是在心底不知哪处戳了又戳。可又不够尖锐,并不能叫人觉出痛痛快快的疼来,只有一点止不住的酸涩泛上心肺,像压了块重石,喘气时都要格外用力些。
伍尧放缓了声音,尽力替自家阁主再多渲染两句:“这些年,阁主怕您再添厌恶,半点儿近况不敢打探……只有这间院子能叫他睹物思人了。可从前常是阁主陪着您在外头游历,这间院子您住得也少,添置了什么您也不常用,最后算来,屋里就剩这盆寒兰还有点儿鲜活气了……”
谢初垂眸,看了看那盆被自己揪得半秃的兰草,半晌没说话。
他自觉是个最没心没肺的,听得这话,似乎一时也没觉出多大的感怀,甚至还想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那就算了放这盆草一条生路……只是刚张了嘴,还没能出声,竟一时不慎岔了气息,咳得撕心裂肺。
伍尧吓了一跳,忙叫候在院外的医官进来,也不敢耽搁托大,急切吩咐人去藏书室请阁主来。
谢初不过是一时心神不稳激了心脉,还不至于兴师动众,抬手拦下了领命传信的侍卫:“去什么去,我就是咳嗽两声,等他过来早好了。”
伍尧原是见谢初气色比三日前好了许多,又跟从前一样生龙活虎地糟蹋内力钉草叶玩,以为他已无大碍了,不成想自己几句话就将人惹成这样,一时心中懊悔,半句牵动心弦的旧事都不敢再多说了。
谢初自己缓了片刻,见他已经愧疚得快没人形了,遂又找准了没心没肺的调子,摆摆手:“算了,什么好东西……你早说他这么宝贝着,我就不揪了。”
医官在一旁候了半晌,谢初却不肯叫他搭脉。伍尧急得不行,顾不上接他这句宽慰居多的玩笑话,只哄道:“是属下多嘴,不该跟您提这些的。先让他给您诊脉罢,您伤重未愈,万不可强撑。”
“谁伤重未愈了。”
谢初忍不住替自己分辩,“我只是中了蛊,前两天动不得内力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咳嗽两声也得诊脉?”
倒不是他拿乔托大,可习武之人脉门总是紧要处,轻易不肯交到旁人手底下的。许临渊也就罢了,阁中的医官虽然可信,总是不相熟的外人,于是打岔两句,并不肯叫他诊脉。
伍尧也不敢强劝,只好细看了谢初的气色,的确是调息得当的模样,勉强放心,终于想起来把怀里一直抱着的兰草放到一旁桌上。
谢初好心提醒:“放远些。你家阁主宝贝成这样,万一我一会儿没留神,又揪两片叶子来玩,可就真让我揪秃了。”
伍尧生怕他听了方才的话伤神,有意找补:“再宝贝也是外物。如今您都回来了,往后阁主自然不用宝贝旁的了。”
谢初没接话,只静了半晌,忽然把捏在手里的那片草叶顺着窗子远远丢到了院里,探身把那盆好容易逃出生天的兰草够了回来,又揪了半根叶片捏在手里玩。
伍尧没敢再拦,见他精神头足得很,就到院里吩咐了两声。略等片刻,院子里陆陆续续站满了人。
……这又是什么待客之道。
几年不见,玄隐阁行事可真是愈发扑朔迷离了。
“阁主吩咐,未免有人不认得您,平日行事冲撞了,叫阁中众人都来见礼。”
伍尧解释着,指过院里站着的一排,“这是阁中五位管事,掌刑苑的去年换成了唐濯,其余都是从前的人,您都相熟的。”
确实相熟。谢初趴在窗台上高高兴兴跟他们打了招呼,刚寒暄两句,一旁的伍尧已经跟礼官似的吆喝着下一批人上前见礼。
谢初:“……”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侧耳听了两息,约摸着院外站了更多人:“……要挨个见吗?”
伍尧点头:“是,阁主吩咐的,总要让众人都知道您回来了。您要是嫌麻烦,好歹叫他们院里院外的跟您行个礼。”
谢初一时哑然,觉得自己像秋月楼里正准备挂牌要价的清倌头牌,个个排着队想一睹芳容。
祁城外连峰山绵延千里,有一主峰并四座侧峰,俱是玄隐阁的地界,山下又有连片的商铺地产,阁中大小管事弟子侍从不知凡几,今天要是都来见他一面,恐怕宵夜都不必吃了。谢初忙不迭摆手:“让他们都散了,见什么见。许临渊胡闹,你还非得跟着他胡闹?他为什么一大早躲起来了,就是知道我不耐烦这事。”
伍尧显然也得了吩咐,并不强求,又叫众人全散了去,甚至连屋里院里的侍卫小厮都一并退出去了。
散得……这般干净吗?
许是看出来他的疑惑,伍尧低声解释道:“阁主吩咐,旁人不见都不要紧,只阁中五位管事,并随侍轮值的暗卫,一定得来跟您见礼。暗卫是阁中机要,不在寻常侍从面前现身的,故而叫他们先退出去。”
谢初拦他:“等等——”
结队来听吩咐的暗卫谁都没等,由方才见过的一位管事领头,沉默走进院中,肃然行礼。
“这是阁中现轮值听令的八十七名暗卫,另有九名外派未归,小铁峰中尚有待训未成者九十……”
话音未落,谢初已经踩着窗棂掠至院墙,半点儿没停留,一路轻功奔着藏书室而去,只留下茫然的暗卫管事和茫然的侍卫统领,隔着窗子面面相觑。
秋意正浓,谢初一路从轻功掠至藏书室时还特意往后山绕了一圈儿,按着记忆里的方向找到了棵枝繁叶茂的桂树。
许是山里更凉些,前几日又落了雨,树根底下铺了一地的花瓣,枝头上的反倒稀落不少。
谢初蔫了许多日,这会儿神清气爽,正是松泛筋骨的时候,竟半点儿不用借力,拧腰旋身踩上树杈,仔细挑了一串开得正好的桂花枝,才高高兴兴往藏书室去。
藏书室虽以“室”称,实则是座建在主峰的三层阁楼,院中机关林立,侍卫暗岗往来巡视,旁人非阁主令不得擅入,历来是阁中一处禁地。
谢初踩到院墙上时,许临渊正临窗而坐,手里翻着一卷书看得仔细。
他向来是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做派,自己刚在院墙上站定,手里那串桂花就已挟了精纯内力破风而出,射入窗子斜斜擦过许临渊的侧脸,重重钉在桌案——没钉进去,许临渊背后长了眼睛,两指夹住花枝,侧身让开窗前的位置:“怎么不进来?”
谢小公子向来不走寻常路,玄隐阁的所有窗子都开得格外宽敞,就是为了方便他从院里直接踩着窗棂进屋。
虽然几年不曾来过,这里布置倒没什么变动,谢初提气纵身,轻车熟路地在院中假山上腾挪借力,撑了下窗棂略弯腰钻进屋,舒舒服服地偎进了许临渊对面的摇椅里。
许临渊给他倒了盏茶,又把早早备下的茶点推过去:“云片糕,我叫膳房加了桂花蜜的,合了你的雅兴。尝一尝。”
许是从前跟秋月楼里哪个姑娘胡乱学的,谢初很有些春吃桃花秋夏食莲蓬的雅兴,又一向喜甜,见上头黄澄澄的桂花蜜,很赏脸地尝了一口。
糕点很好,他慢悠悠地吃了两块,喝茶时却又挑剔起来,总觉得加点桂花一起泡着更好看,遂又抢过许临渊手里那枝桂花,揪了一捏花瓣洒在茶盏里,还好心给许临渊的茶里也撒了点儿。
许临渊任由他动作,只在他揪完后又接过来那枝秃了半截的桂花:“……这原是你特意折来送我的。”
谢初理直气壮地点头:“是啊,我专门挑了开得好的一枝,你闻闻多香。”
是很香。
定是折花时挑了许久,谢初身上都沾了清浅的桂花香气。许临渊一时都分不清,来入他梦的到底是踏窗而入的谢初,还是这阵秋日里的桂花香气。
他恍惚一阵,知道谢初向来不耐烦这些怔忡哀怨的调子,遂敛得干净,只捡了个狭促话,故意道:“是哪里的习俗,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再揪一把走的。”
谢初气结:“揪一把怎么了,这么多事?什么稀罕东西,赶明儿我给你砍一捆扛过来,由着你慢慢稀罕去。”
许临渊遂又熟练地哄了他两句,解释道:“我稀罕也只稀罕这一枝。谢小公子风流做派,折花哄过多少人?这还是头一回拿来哄我呢。”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
谢初不服气:“我哄谁了?你这人张口怎么净是污蔑……”
“秋月楼的红绡、绿烟,还有个什么挽芹姐姐,难不成都是我折了桃花一个个哄过去的?”
许临渊记得清清楚楚,“哦,还有那年咱们下江南时你非要凑热闹去看的那个花魁娘子,叫什么秋菱的,不也是你折了杏花别在簪子上,一口一个姐姐哄人家笑的?”
谢初骤然被揭底,愕然片刻:“我竟然……全无新意吗?”
新不新意不要紧,毕竟谢初长了这样一副清风朗月的好样貌,听曲赏词的还能和上两阙,虽是风流做派,倒也雅致。他又是个江湖上浪荡惯了的,乘兴而为,不肯分个高低贵贱,找进人家房里时更比旁人添些尊重,那些姑娘们多生爱慕,接枝花都要羞红了脸。
许临渊捻了捻手中花枝,一时更理解了几分。他不动声色,轻轻巧巧又把话题拉回来:“……好好儿的,竟也想起哄我来了——伍尧跟你说什么了?不要听他乱说话,他那个人惯爱夸大其词的。”
原本去摘花时还不觉得什么,被许临渊问了,他反倒有点儿臊得慌,一时竟不大自在了,全不似从前送了姑娘花之后美滋滋的感觉。
推己及人,他觉得许临渊定然也不愿意别人当着面提起自己从前对着兰草喝闷酒的时候,遂摆摆手:“谁乱说话了,伍大哥哪里顾得上跟我说什么。院子里站了百八十个人,他挨个喊人还喊不过来呢。”
谢初说到这里就要叹气,把自己这几年的心得细细传授:“哪有你这样做阁主的?旁的也就算了,暗卫是最紧要的刀刃,既在小铁峰受训,那处就该设成禁地,绝不许外人窥伺。你倒好,还把人全喊出来给我看,那是能随便给人看的?”
“设成禁地,不许外人窥伺。”
许临渊重复了一句,语气莫名,“怎么,几年不见,你竟还成了‘外人’了?”
谢初顿了顿,似是怔愣一瞬:“怎么、怎么就不算了——”
他皱眉,飞快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你不要打岔,怎么还听不懂话了?我是不是‘外人’的,阁中禁地总归是要有阁主手令才能进的,这是规矩。”
许临渊沉默片刻:“你又是从哪里胡乱学的规矩,沧澜谷的规矩么?”
谢初今日心情很好,实在不爱在这种时候跟陈见庭扯上关系,就不大高兴:“我跟你说正事呢,提他做什么。”
“好,不提他。”
许临渊从从容容改了口,给他指了指屋里陈设:“这间阁楼有三层,这一层多是书册卷轴,有武学典籍,有江湖秘闻,有记了玄隐阁历代阁主的生平详录和武学心得,也有阁中弟子册和各处往来账本、产业账目——哦,这些你倒不甚感兴趣,只翻过几册剑术孤本。”
那还是从前翻的,倒很精妙,谢初见猎心喜,还仔细练过。
他一时觉得莫名其妙:“我知道啊,怎么又念叨一遍。”
“中间一层,多是些奇珍异宝,各样精奇利刃。制出的琼露香和各类丸药也存于此。你从前常爱翻淘。”
许临渊平铺直叙,“最底下一层机关重重,有扇隐秘角门连通暗室,是我往日闭关之处。门上机关你也谙熟于心,闭眼都能打开进去。”
不仅闭眼都能进去,为着谢初一时兴起陪他闭关时待得舒坦,那暗室里头还专门放了个铺着软垫的躺椅。
谢初更觉莫名其妙,正欲嫌他啰嗦,话刚转到喉间,恍然一怔。
许临渊倒也不急着收束,抬手给他添了茶,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上:“这上下三层,不仅是阁中机要所在,更关乎习武之人身家性命。要说禁地,此处最是紧要——你一向是来去自如的,如今倒成了‘外人’了?”
谢初怔愣片刻,环视一圈屋内早被自己翻过不知多少遍的机密书册,半晌无言,忽地撑着摇椅起身,踩了窗棂就往外走。
许临渊并不拦他,只凝神聚内力于在指尖,轻振桌上一方木匣。匣中剑身受力嗡鸣,极清亮的一声。
谢初原本已经踩上了院中假山,正借力欲腾身往院外去,听见这声分外熟悉的剑鸣,硬生生顿住身形,扭头看回去:“匣子里是什么?”
“是我至交挚友的一件旧物。”
许临渊垂眸,隔窗望向他,故作为难,“谢小公子既是‘外人’,恐怕不便过问。”
谢初:“……”
有时候这人挨骂就半点儿不冤枉。
谢初立在假山上咬牙切齿一阵,终于还是跳下来,在院子里背着手走了半圈儿,看他果然没有把匣子丢下来的意思,又愤愤掠上窗棂,在许临渊跟前站定,一把抢过他手边的木匣。
入手便觉分量,按开匣盒机栝,果然有一柄三尺长剑。长剑通体精铁所制,鞘身细刻游龙纹样,虽未出鞘,亦如金鳞向日,寒芒逼人。
“果然是我的青君慎,我一听就知道。”
谢初拔剑出鞘,顺手挽了个剑花,心中欢喜,“你派人去沧澜谷了?陈见庭竟然肯将它交出来,颇费一番功夫吧?”
许临渊轻描淡写:“唐濯带了暗卫去的,我不过受他几句闲言而已,倒没什么。”
……人家辛辛苦苦替自己夺回佩剑,似乎不应该在这时候揭他的短。
“但是,”
谢初诚恳替他回忆,“上次你说这话的时候,陈见庭被你揍得只剩半口气了。”
许临渊若无其事地端了茶盏:“这回应当没有。暗卫多是隐匿潜袭之法,一击得手便撤了。”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这回也轮不上我动手。听说陈见庭已被当胸一剑重伤,内院侍卫也死伤过半,沧澜谷已经闭门谢客许多日了。”
可惜自己当时力气不济,又只夺了个不甚趁手的剑,竟只将人重伤。
谢初一想起那几日被关在密室里的狼狈就气恼,摩挲着手里失而复得的佩剑,冷哼一声:“只是重伤而已,算他命大。”
“你安心养伤,且等几日。”
许临渊指了指手边一摞书册,“我翻了些古籍,三支琼露香还不能解的多是子母蛊。若真是,一时半刻还要留他性命。”
谢初怏怏:“哪来这么多事,当日我就该结果了他。难道解不了蛊,我还杀不得他了么?”
“蛊虫总有解法,我不精于此道,叫人去南疆请蛊师来就是,且容他几日——先不提他也罢。”
许临渊很熟练地安抚两句,替谢初斟满了茶,“还有一事。方才唐濯同你见过礼了,觉得他如何?”
“见了啊,他领着一院子的暗卫进来的。”
谢初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句“如何”是问的什么,尽力回忆了一下,“没太记住长相,似乎轻功不错……怎么了?”
“唐濯是暗卫出身,前些年一直在小铁峰受训,少闻江湖中事,不曾得见昔日里你剑挑江湖的风姿。”
许临渊一时感怀,抬手按了按胸口,熟练地从回忆中挣出来,依旧捡了个平缓的调子,“此去沧澜谷,方知你当日深中蛊毒,却恃险若平地,夺了一把残剑就能杀出重围,心中折服……他今早可是求了我许久,想请你得空时指点一二。”
谢初于武学一道堪称天纵,耳边恭维称赞早如过江之鲫。偏还是一副少年心性,美滋滋听完许临渊这样直白地夸自己,又常要生出几分羞赧来,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过奖过奖,哪里就这样厉害了。”
这场景实在熟悉,仿若谢初尚未同自己割袍断义时,一两句再寻常不过的玩笑——或是这几年里,每每酒后深醉,恍然一梦。
久梦成真,许临渊反而心神悸颤,像进了场更深的梦魇似的,仓促转了视线看向窗外。
谢初疑惑,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没瞧见什么异样,遂用剑鞘戳了戳他:“看什么呢?”
许临渊本能地随着他的声音回神,一语破魇:“……没什么。看看院里够不够宽敞。我瞧你这几日闷得很,如今蛊虫暂时压住了,松泛些筋骨倒不妨事。”
谢初果然跃跃欲试,执剑纵身跳到院中,尚不待站稳,反手一记半路变招的白猿献果,先声夺人。
许临渊与他先后落地,早预料到他惯爱出其不意,剑尖距咽喉不过半寸时才险险避过:“你这招式越发凌厉了。”
这几年沧澜谷不大太平,陈见庭似乎整日里招惹仇家。谢初替他挡过不少刺客,不觉间抬手已是刁钻杀招。
但青君慎是三尺君子剑,原是走大开大合,平正自持的路子,不该行此诡道的。
谢初执剑立了半晌,借着明朗日光抹过剑身,复轻振衣袖,坦然一笑:“倒是我这几年招式走偏了,委屈了这把剑,今后该改回来才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