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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颜值的优势长得好看真的能当饭吃

 

圣若望教堂位于罗马城南的石匠街上,因这里古时居住有许多石匠,故而得名如此。

石匠街是附近街区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居住的多是普通的小市民、匠人和商户,这些小市民的日子不好也不坏,却也颇为艰苦,加之罗马城常年被教会管控,因此附近的居民们,信仰都极为虔诚,每逢圣日和礼拜日,必到教堂祷告,平日里也会经常来听取布告。

近日,石匠街虔诚的居民们发现,街上的教堂来了个年轻的神父。

而这位年轻的神父,颇得居民们的喜爱与欢迎。

这可能并不只是因为这位年轻的神父生了一张无比英俊不凡的脸但那一定占据了很大的因素,也是因为他对待信徒时,极为温和友善,且神学修养十分过硬,面对信徒们的告解和困惑时,他总能用肃穆而又不失悲悯的语气,劝慰信徒们虔诚向善、抚慰他们迷茫的心灵。

还总会用他充满磁性的、好听的声音,站在布告台上一脸严肃地布告,他的身形那样器宇轩昂,容貌又那样俊美非凡,令坐在下面的信徒恍惚间竟觉得,他真的像上帝派下来的使者,在这主的圣坛上引导着迷途的羔羊们。

安东尼奥对自己经营的外在形象十分满意,对成为一名优秀的神棍,啊不是,神父,做起来也颇得心应手,他很清楚他的优势和劣势都各在何处。

他深知容貌对他来说,既是优势,也是劣势。优势在于,任何时代,出众的美貌都是稀缺资源与利器,一张姣好的容貌足以让他在许多地方成为座上宾。但劣势也在于过度出众的容貌,如果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很容易沦落到怀璧其罪的下场。

幸而他早早的就抱上了教会的大腿,再加上他一开始进入教会时就给自己加上了“圣母赐福”的神圣buff,即使教廷内部有喜欢玩小男孩的神父存在,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而这些年里,他展示给世人的,就是一个不苟言笑却又悲天悯人、成熟稳重而又惜字如金的修士形象,这套形象管理能让他在男女老幼、贫贱富贵之间大杀特杀,不至于因为容貌过于出众而引人嫉恨怀疑,又不至于因为过于年轻而让人觉得他做事靠不住,还能够运用出众的容貌与沉稳的说话的语调来博得人们的好感与信任,让人们能够认可他确实是个优秀的神父。

换句话说,他虽然确实天生不爱笑,但如今就是想笑也不能多笑了,他得时时刻刻维持出一幅出世高人、温厚慈悲而又不苟言笑的形象,好像他真的把他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天主,而他本人早已修炼得无欲无求,就差白日飞升了,这样的形象能够让人最大限度的产生崇敬与尊重,令人望而生畏,又不至于让人觉得他太过高高在上,不能容人。

这对他来说,并不算太难,他前世就当了多年的高校老师,带过不少学生,他的学生们都说他们这位老师长得像古装剧男主,上起课来却像教导主任,平日里板着脸从不给学生什么好脸色,因此他手下的学生和研究生都挺怕他的。

当然,他没告诉他的学生,他从不给好脸色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实在是菜,写的论文在他眼里都是一坨垃圾,他看着就烦,还不得不耐着性子看完,算是他给他的学生们最后留的一点面子。

安东尼奥的这套形象管理做的相当成功,其结果就是自从他来到了圣若望教堂之后,每逢他主持布告的时候,教堂里总是座无虚席,人们都喜欢听这个年轻英俊而又声音好听、能言善辩的神父布告,尤其是年轻的姑娘们——然而,这些姑娘谁也不敢和他多说一句闲话,只因他在面对姑娘们时,总是格外严肃,板着个脸,比上了年纪的梅里耶修士看起来还要古板教条,能把脸皮薄一点的姑娘们直接吓哭。

而他的这一举动,放在旁人和梅里耶修士眼里,就是自持身份、克制有礼的表现了,是一个神父该有的矜持,而安东尼奥则深知,自己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避免麻烦。

他可不想因为容貌而给自己惹出什么祸事来。而且这个年代,对女性的道德要求极为苛刻,他不给这些女孩子们好脸色,也是对她们的另一种保护。

随着安东尼奥对神父的日常工作越来越熟练,不仅周围的人也越来越认可他,安东尼奥对这个时代的教廷和神职人员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在这个时代,地区教堂需要承载的社会功能极为繁杂,负责着教堂所属辖区内所有信徒们的生老病死——出生有洗礼,成长有坚振礼与领受圣体,犯罪有告解,重病临终有傅油礼,葬礼与婚姻有主持礼,中世纪的信徒们的一生都由教廷与神父陪伴,真正的从摇篮到坟墓。

神父们不仅关怀着信徒们的人生大事,也关怀着他们的心灵世界。每当信徒们感到迷茫、感到愧疚或痛苦,他们都会选择来到教堂寻求神父的指引帮助,这让安东尼奥觉得,很多时候,神父们就像是这个时代的心灵医生,为底层的民众们提供珍贵的心灵人文关怀,这对命如草芥、生活困苦的普通人来说,简直就像是黑暗里唯一的一束光,也就难怪基督教能够有如此多的信徒了。

而在教廷国之外的世界,教会则在此基础上更加承担了基层治理的工作。这个时代的欧洲普遍实行的是分封制,大大小小的封建领主对自己领地的治理极为松散,治理水平也并不高,他们除了收税和打仗之外,对于如何好好管理领土上的人民毫无兴趣,也没有成熟的经验,因此,教会事实上替代了领主们对教区内进行基层行政治理。

许多地方的治安、收税和领民生老病死的档案登记,就这样被领主们或主动,或被动地“外包”给了教会。

毕竟,不少领主们还是大字不识的蛮子呢,哪里会有教会里的修士文化水平高。

这在最初,让习惯了大一统社会和高度集权历史的安东尼奥一度感到不解和难以置信,但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多年之后,安东尼奥也就逐渐习惯了这些,这种特殊的“教会—领主”双结构的权力体系是这个四分五裂的欧洲逐步形成的、适应自身的权力生态系统,既然它适应了这个时代和环境,那么安东尼奥就不能再用一个中国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些。

虽然安东尼奥觉得如果古罗马帝国能够存在下来,欧洲的中世纪根本不可能变成如此稀碎松散。

而在更加深刻的了解了这个时代的权力运行体系之后,安东尼奥的心志也愈发坚定起来,他更加确信了,在这个时代,成为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的国王,都不及成为教宗来得高高在上,举足轻重。

这让他更加注重起了自己的名声和威望,他深知人的名,树的影的道理,人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好坏,却不能不用心经营。

于是,随着这位年轻的神父逐渐越来越受梅里耶主祭的重视,安东尼奥也开始独立主持一些婚礼葬礼之类的事宜,并且他为表现自己的信仰虔诚与对信徒的慈爱,常常会来到贫苦信徒们的中间,为他们看病和送一些自制的草药,还常常去看望孤寡的老人和家中艰难的孩童。

这让这位年轻修士的名声,逐渐在石匠街区变得越来越好,人们提起他时,总是忍不住赞叹他的仁慈、他严肃面容之下的慈爱悲悯与他的沉稳宽厚。

但安东尼奥尤嫌不足,他想,他得让自己的名声变得更加显赫才行。

毕竟好名声这东西,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硬通货,谁还会嫌多?

安东尼奥观察了许久,终于在他入职了大半年、基本摸清了教会的情况之后,选定了他刷声望值的方向。

他决定从卫生和医学方面入手,为自己刷个“当世神医”的神圣buff,不说能像耶稣那样让人起死回生吧,至少可以改变一下这个时代高居不下的死亡率和传染病率,也算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为普通人做的一点好事了。

何况,在任何时代,读书人和医生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安东尼奥能给自己打造一套神医人设,以后如果出去也好办事,万一哪天他遇到了劫匪或是比劫匪还不如的贵族,他提一句自己会治病,也有很大可能保住性命。

但安东尼奥深知,这是件无比艰难的事情,他只能尽力而为。

这个时代的死亡率居高不下,有许多原因,并不只是因为传统医学落后的原因,也是因为普通人普遍营养不良,又缺乏足够的柴薪煮熟食物和饮水,再加上中世纪的许多生活习惯并不健康,以及人们对卫生缺乏重视,这些都会导致死亡和疾病。

有些事情,安东尼奥实在没有办法,比如说喝热水这件事,即使教会也常常布施穷人,但那也不可能将热水惠及到每一个人,安东尼奥设想过能否开一家热水房,但在算了算这个时代的柴薪价格之后,他就主动放弃了。

他觉得这个钱用在分发粮食上,搞不好活下来的人会更多。

但那并不代表他就放弃把喝热水的习惯普及给中世纪人民了,石匠街上的居民们也并不都是穷得吃不起热食的人,也有一些生活较为富足的商户和小市民,于是每当他在向居民们布道和讲解健康的生活习惯时,他都会提一嘴喝热水的好处,并且提及如今的修士们都已经习惯了喝热水。

有多少人能够听从他的话做到这一点,安东尼奥不敢保证,他只能尽力讲这样的观念传播出去,期翼烧开水的习惯能够深入人心。

他也同样收集整理了一番这个时代的医学知识,古典西方医学继承自古希腊时代,其中的有些观念其实放到后世也并不过时,只是因为古人认知水平有限,才会在医学中加入许多玄学因素和治不死人就往死里治的放血疗法……安东尼奥根据后世的医学知识和他对中医的一些零碎印象,筛选了一些有用的草药配方,又根据物理知识改进了一番萃取方法,在不断的给人治病中逐渐摩挲出了几个实用的药方。

他也并不藏私,不但将这些药方大方分享给了信徒和几个闻讯而来的医生,还将这些药方在经过实验后的情况写成实验报告,一并提交给教会。

这让他在教会内部再次刷了一波声望值,教会内对他多加赞赏,再加上还有不少修士记得,他年少时被圣母赐福一事,于是许多修士都记住了他的名字,并且在私下猜测,这位年轻气盛、身世奇异的青年修士,有没有可能在日后被教廷钦点,封为圣徒。

这样做的后果是来到圣若望教堂祷告的信徒变得越来越多,就连不属于他们辖区的信徒也会专程跑来祷告一番,梅里耶看着教堂捐赠箱里的香火钱越来越多,笑得半夜都差点合不拢嘴。

有这么一个得力且帮他刷kpi、还从不桀骜自满的下属,梅里耶修士可太满意了。

随着冬季的到来,天气逐渐转凉,安东尼奥则决心在今年冬天对本教区内进行大力度的风寒预防与治疗,将自己的“神医”之名传遍全城。

于是,当风寒的脚步同往年一样向罗马城袭来时,年轻的修士安东尼奥开始组织起教区内的信众,对抗起恶疾来。

风寒,或称季节性流感,在后世的现代也未能完全消灭,更何况没有抗生素和疫苗的古代。在中世纪,不论东方还是西方,人们一旦患上了流感,基本上就是听天由命了,幸运一些的,能够靠自身免疫扛过去,不幸的话就只能铺盖一卷,下去见各自信仰的神明了。

安东尼奥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因为风寒而早夭,在这个时代也并不稀奇,在进入二十世纪之前,儿童的夭折率都一直高得惊人。

每年换季时刻,流感肆虐一波过去,罗马城内都要死不少人,人们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听天由命,要么请训练有素的医生来放一波血,要么向玛利亚或耶稣祷告一番,安东尼奥觉得后者搞不好比前者还有用,毕竟他到现在都想不通放血疗法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地中海地区冬日多雨,虽然气候并不算特别严寒,但一场场冬雨淋下来,每下一场雨,都会有不少人患上风寒,盖因欧洲人没有打伞的习惯,而雨伞又是中国的发明物,等它传入欧洲,要等到很晚之后了。

安东尼奥没打算在中世纪的意大利拿出雨伞,倒不是因为他做不出来,而是因为他暂时不想显得太过特立独行,这东西实在太过扎眼,而且,欧洲也缺乏做传统雨伞的竹子,想要制作一把雨伞,成本要比古代的中国高太多,根本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

在天气转凉之后,安东尼奥开始在教堂里命人熬煮草药水,分发给前来教堂祷告的信众。

他结合了中医和西药中的一些记载,使用金银花、鼠尾草、小茴香等欧洲本地出产的草药制成驱寒药汤,安东尼奥不敢确定这些汤药的用处能有多大,但多喝热的,肯定不是坏事。

他甚至还鼓动了一番信众在教区内设立了几个熬煮分发汤药的慈善点,分发给过路或穷困的市民。

不过说到驱寒,安东尼奥就不免想到了一味中国人再熟悉不过的中草药,同时也是驱寒的利器——生姜。

这个时代的欧洲有生姜吗?有,但不多。

生姜原产东南亚,欧洲本地是没有的,但欧洲人知道生姜的存在,因为阿拉伯人将生姜作为一味香料销量售往欧洲。

但既然是经过了二道贩子的手,生姜的价格必然不会便宜。

生姜原产温热的东南亚地区,想来在地中海也能够载种成活,安东尼奥想,不若推广生姜的种植,也算一件好事。

于是,他趁休沐日时来到阿拉伯商街,想看看这里有没有生姜块茎卖,这东西种下去就很好存活,可以先种在修道院和教堂的花园中,再逐步推广。

但当他问起阿拉伯商人价格时,他却差点被气死。

阿拉伯商人一张口,就是比胡椒还昂贵的价格,而且他们不卖能成活的块茎,只卖晒干的姜片!

这也就算了,安东尼奥也不是不能理解生意人的狡诈,可当他听到阿拉伯商人绘声绘色的给他讲述这种神奇的东方香料生长在陡崖峭壁上,是如何如何采摘不易、价比黄金的时候,安东尼奥气得差点当场掀了桌子。

这帮大胡子,骗骗欧洲的乡巴佬也就算了,还骗到他这个假白皮的真中国人这儿了,他怎么不知道生姜长在悬崖上?怎么不知道生姜贵比胡椒?他可算知道欧洲人为什么会在几百年后对开辟前往东方的香料之路如此热情了,实在是这帮杵在中间的倒爷儿太过奸诈,什么破烂也敢两边卖出高价吃回扣。

偏偏这帮倒爷还如此团结,安东尼奥问了几家阿拉伯香料铺,给出的答案和价格都一模一样。

安东尼奥气急,干脆转头就走,坚决不给人当韭菜割的机会。

他走出香料街,脸色十分的不好看,让他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看起来很是令人望而生畏,周围的行人见了他都下意识避其锋芒,绕道走开。

他刚走出街道,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安东尼奥!”

那声音温柔而熟悉,安东尼奥转过头来,就见到一个清秀的褐发青年正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看他,见自己回头,他干脆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快步朝他走来。

安东尼奥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烦躁渐渐褪去,终于露出一个浅笑来。

安东尼奥上了约书亚的马车,坐定在他对面。

“冷吗?怎么穿得这么薄就出来了?”约书亚望着他,温声说道。他微蹙起眉,看着安东尼奥略显发白的嘴唇,下意识伸出手,握住安东尼奥的双手。

“手这么冰。”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心疼。

安东尼奥的双手被约书亚握在掌心,他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自己还从没有过和人如此亲密的时候,却也没有把手抽回来,“出来得着急,忘了穿披风。”

约书亚忽然低下了头,握着安东尼奥的双手放在他的脸颊上,用他脸上的暖意去温暖安东尼奥的掌心。

安东尼奥微微瞪圆了眼睛,掌心传来的温暖让他感到了些微的不自在,他的心里泛起了嘀咕,约书亚也未免对他太上心了,这真是要当男妈妈的节奏,还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前世的他和家人相处时间极少,大部分时候,安东尼奥都是一个人生活,他对这种过界的关心感到了一种陌生与手足无措。

但却并不反感。

“我给你带了冬衣,今年新制的,怕你去年的旧衣服不暖和了,又不再合身。”约书亚说道,又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暖。

“嗯。”安东尼奥点点头,权当自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学生,这些年来,约书亚总是将他当做没长大的孩子照顾他,他如今都十七了,在这个时代,早就算成年人了,可在他眼里,他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又可怜的小孤儿。

安东尼奥和约书亚回了他在圣若望教堂后的住所,这是约书亚头一回来圣若望教堂,这半年来他一直工作繁忙,没有时间来亲自看望他,倒是管家和仆人常常来这里跑,被他派遣来送信和生活日用品。

至于他是真的没时间来,还是不敢来,就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了。

约书亚转了转安东尼奥的院子,只觉得这里哪哪都缺东西,他有些后悔,这些时日没能来亲自看一看安东尼奥,虽然他也派了管家来看安东尼奥缺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他上心。

他想了想,又忍不住暗笑自己,当年他被派下去见习时,还觉得教会给修士们提供的环境太过安逸费靡,不利于修士苦修,他自己也不曾觉得在乡下教堂的生活有什么苦,可换了安东尼奥,即使他就在罗马城内,约书亚也仍觉得这样的环境太苦。

似乎他的那些清规戒律,他的那些循规蹈矩、虔诚苦修,到了安东尼奥面前,都会自动失效,他在这个人面前,不再是主的修士约书亚,而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庸俗的,有私心的凡人。

约书亚给安东尼奥带来了许多东西,包括三四套用精致软皮和羊毛制成的冬衣、靴子、手套和帽子,还有乳酪、火腿、腌肉、香肠、水果、精制白面粉等日用品,装了满满一马车,仆人一趟接着一趟往院子里搬。

安东尼奥有些瞠目结舌,他看向约书亚,“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我许久不来看你,怕你在这过得不好,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不必放在心上。”约书亚说,他又看了看安东尼奥,终是眉头不展,将身上的细鹿绒披风解了下来,搭在安东尼奥肩上,为他束好绳结。

“你要照顾好自己呀,小安东尼……”约书亚抬眸,看着安东尼奥沉静的面容,他棕黑色的眼睛微动,有什么未尽之语想要说出口,却又被他紧紧克制住。

“您也一样,老师。您实在不必担心我的,我能照顾好自己。”安东尼奥微微勾唇,露出一个轻笑来,让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年轻人关心自己,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但不妨碍他受用就是了。

他又将今天他去香料街买生姜的事情说给约书亚,说起来又难免生气,“什么悬崖上生长的名贵香料,不过是这帮商人欺负意大利人没见过生姜罢了,我就不信这东西真是从万里之外的中国运过来的,奥斯曼帝国必然有栽种!”

“不如我让人去打听打听。”约书亚说,“虽然阿拉伯人想要赚钱,但阿拉伯人也不是一心的,我找个去奥斯曼做生意的商人,让他在奥斯曼高价悬赏生姜苗,只要出价够高,总有人会愿意卖的。”

“这怎么行?生姜根本就不值钱,用高价买也太亏了。”安东尼奥摇摇头,想起来还是气。

约书亚轻叹而笑,“没有什么亏不亏的,如果生姜真的能够推广种植开来,很多人就能用低廉的价格治疗风寒了,怎么能算亏呢?有用的草药,本就是无价。”

虽说如此,安东尼奥还是难免生气,这帮二道贩子真是可恶,以后他有机会一定要派人亲自走一趟东方,带回许多他前世熟悉的草药和蔬果种子。

但他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如今阿拉伯人摆明了就是要拿生姜来割韭菜,垄断了生姜的来源和贸易,他还能怎么办呢?又不能提前四五百年开启大航海时代,别说生产力达不到,就是现在的欧洲人也没那么大的动力去开辟新航路啊。

他叹了口气,不由对自己的老师有些歉意,“又要麻烦您了,老师。”

“不必对我说这些,小安东尼。”约书亚又想拉住他的手,中途愣了愣,又放了下来,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你可以信任我的,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不管什么时候。”

但他的语调里,又带着一种格外的郑重。

安东尼奥没听出来约书亚的深意,他只是一如既往感叹自己的这位老师真是个老好人,有时候,他是真的佩服这些信徒们,在某些方面他们会显得特别固执,但在某些方面,这些信徒的人品又是真好。

安东尼奥挺欣赏约书亚这样善良温和的人,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人。

约书亚在安东尼奥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他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就又要回去。

“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你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写信给我。”约书亚走前,又是恋恋不舍,又是满心满眼的担忧。

安东尼奥只点头,内心却不打算真的事事麻烦他这位老师,约书亚已经足够照顾他了,他要是索取再多,以后就该还不完约书亚的恩情了。

何况他也看得出来,约书亚真的很忙,安东尼奥并不想总麻烦他。

约书亚走后没几天,安东尼奥就遇上了让他神医之名远扬罗马的事情。

虽然安东尼奥尽力做好了对风寒的防御工作,号召信徒们多喝热水和分发药汤,还提倡清淡饮食和锻炼身体,但风寒还是如约来到了罗马。

因生病而来教堂祷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安东尼奥劝服了梅里耶修士对教堂的门窗敞开通风,这引起了人们的不解和困惑,他就将病菌的传播原理用老西医的方式加工了一遍,解释给信众。

他是这么说的,“风寒本为邪风入体,人之所以咳嗽,是因为体内被邪风打乱,四液不调,因而需要将邪风污染的浊液排出体外。而这些被污染的浊液,会随着咳嗽喷出在空气中,感染健康的人群。”

安东尼奥上次听到这么玄学的医学理论还是中医,自从来到中世纪之后,他就发现传统西医的四液理论即血液、黑胆液、黄胆液、黏液,源自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和中医的五行学说简直就像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突出的就是一个玄之又玄,强行解释,于是安东尼奥也只好用老西医的方式解读一番现代医学知识,希望能够引起人们对预防传染源的重视。

谢天谢地,因为几百年前罗马城就曾经发生过瘟疫,欧洲人对于传染一事并不是毫无概念的,于是,当安东尼奥提出用细织布蒙上口鼻,预防传染时,人们虽然将信将疑,但并不算十分反感和怀疑。

而辖区内的一些病症较为严重的患者,则被安东尼奥聚集了起来,在城郊的一座废弃磨坊里设置了专门的临时安置点,安东尼奥亲自劝服了两位教堂的两位修士和几个愿意追随他的信徒与仆役,在安置点内治疗这些重症患者。

安东尼奥将患者分为轻症、中症和重症,划定不同的区域用木板和石灰粉隔离,将用葡萄醋煮过的口罩分发给人们戴在口鼻上,从源头处阻断病菌的传染。

又支起大锅,给病人们熬煮食物,提供充足的能量以供病人的免疫系统运作。

这里倒有个小插曲,在购买食材时,安东尼奥偶然发现这个时代的豆子价格极为便宜,但上层的贵族却很少食用,就连有点钱的小市民也不愿意多吃,这是因为豆子的蛋白质并不好消化,许多人吃了之后会引起消化不良或涨气,所以大部分时候,豆子都是底层民众的主食和用来喂食牲畜的饲料。

这让安东尼奥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在想,彼时的欧洲虽然畜牧业极其发达,肉食和奶酪的价格比之东方便宜太多,但终究不是穷人能够日日负担得起的,豆类作为一种廉价的蛋白质来源,不该被如此弃之如履。

欧洲人实在是不会吃豆子,才会把豆子当成底层人的贱食来看,如果是在中国,豆子可以用来发豆芽,还可以磨成豆浆、酿成豆豉,豆浆能够制成腐竹、豆腐和豆皮,豆腐还能发酵成腐乳,一粒小小的豆子能够玩出的花样实在太多,哪里还需要烦恼豆子吃了不消化?

安东尼奥想试试做豆腐和豆芽,时间的原因,他只发了豆芽,用的是地中海地区常见的豌豆和鹰嘴豆。

他将这些豆芽加入到给病人提供的菜汤里,再放上卷心菜、洋葱、醋和少许芝麻油,还用面团揪成扯面片,做成好消化的面片汤,这些欧洲人,不会让安东尼奥对他不满、以为他是个生活奢侈腐化堕落的人吧?!

好吧,虽然他确实是,但他还是感到了些许慌乱,他轻咳几声,说道,“神父,我看您似乎喜欢口味清淡的食物,这些菜是不是做的有些不太合您口味?我让厨房做点清淡简单的炖菜?其实我平时的口味也挺清淡的……”

他倒也没有口味很清淡……安东尼奥无奈,他前世是个地道的北方人,饮食口味还是偏咸的,而且前世他还是很喜欢吃辣的。

这不是现在辣椒还在美洲的土地上看玛雅人举着黑曜石剑跳舞呢,他吃不上辣的东西嘛,要是如今的航海技术能平安抵达美洲,他早就派人去找辣椒土豆玉米南瓜了。

天可怜见的,他在这个时代都多少年没吃过辣味的食物了,唯一能称得上辣味的调味料只有胡椒,欧洲连中国传统的花椒都没有,安东尼奥连吃个麻辣火锅都是奢望。

“不必了,这些就足够吃了。”安东尼奥摇摇头,他看了看满桌的珍馐佳肴。又想起自己平日里发放救济餐时看到的骨瘦如柴的贫民,不由对这个时代贵族的奢靡生活与平民的困苦饥饿暗自叹息,一个贵族一顿餐所费的食物、香料,换算成最基础的麸皮粗麦,不知可供一个四口之家生活几年之久,在工业革命到来以前,平民百姓的生活困苦与上层社会的浪费奢侈是那样触目惊心。

但安东尼奥除了叹息,也无能为力,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微小的,即使他拥有着这个时代和放在后世也是顶尖的学识、智慧和能力,但他一个人是无法让工业文明的曙光,提前一千年到来的。

“若有下次,我会吩咐厨房用料清淡一些的。“查理曼忙说道。

这小子,小聪明倒是不少,拐着弯留他下次在这里吃饭,安东尼奥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却并不搭话。

怎么,想让他陪他喝酒吃饭?就凭你给教堂捐的那点钱?

不好意思,那是另外的价钱。

安东尼奥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查理曼对想要请他吃饭这件事上的决心。

他其实不是很理解查理曼对这种事情的执着,他想了又想,只能归咎于时代特色,中世纪的欧洲贵族们拉近关系的手段无非以下几种——宴会、打猎和并肩作战,打猎和并肩作战,不适合用在一个神父的身上,那么就只有请他吃饭,以及请他讲解经书、告解弥撒了。

这几日,查理曼以骑术需要多加练习为名,隔三差五的就请安东尼奥去他家中练习骑马,安东尼奥也觉得颇有道理,毕竟骑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精通的,并不曾拒绝。

但他每次出去之前,都会给教堂或家中的仆人通知一声,并且绝不会待到日落时分,只要他看到太阳西斜、暮色渐深,他就会同查理曼告别。

查理曼好心问他,是否需要送他回去,他只摇头,说道,“不必麻烦您了,我早已通知了教堂的马夫,每到午后的第四个钟声响起时,他就会出发来接我。”

他这样做,自是有自己的谨慎考量在——他不信任查理曼,即使他观察了查理曼近两个月的时间,确定了他并非是坏人,他也仍然不会这么轻易就信任他。

在等级森严又战乱频繁的中世纪,安东尼奥很清醒,警惕和谨慎才是一个人在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本钱。

不过,查理曼在每次教他马术的时候,倒是挺真诚的,不仅教的十分耐心,也半点不藏私,将一些军事贵族轻易不会向外传的马术技巧认真交给了他,让他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在战场上保住性命。

经过近一个多月断断续续的练习,安东尼奥的骑术渐渐熟练了起来,如今他也能驾着马匹越过壕沟或在马疾驰时保持平衡、不至于被摔下来了。

查理曼又开始教他如何在马上拉弓开弦。

马上骑射,一向是极有难度的军事动作,否则当年的蒙古大军也不会靠着上万控弦骑兵,一路南征北战,征伐亚欧大陆。

安东尼奥在修道院中学过弓箭,但毕竟练习时间不多,他的技术算不得多好。

与后世人们对弓箭手都是小巧玲珑、不善近战的刻板印象不同,在冷兵器时代,弓箭手都是真正的大力士,是精锐中的精锐,肩膀胸膛上的肌肉极为发达,因为古代的弓弦大多以牛筋或桑蚕丝为弦,张力极大,轻易不得拉开,一张上好的弓弦,拉满的力道大约在80至100公斤左右,若是更好的弓,最高可达180公斤,非常人所能及。

安东尼奥并非常年接受军事训练的武人,他虽然也坚持锻炼身体,但在强度和熟练度上都难以达到冷兵器时代的军事标准,他能够拉开一般的弓弦,但大多时候难以拉满弓,因而一般的射击水平也就在60至80米左右可中靶,再远就有些吃力了。

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也足够用了,因为就像那句话说的,你菜,别人也菜,那就都不算菜。这个时代能够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极为少见,甚至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盖因培养一个弓箭手的成本和时间都太过巨大,而不论是弓箭还是箭矢,在工业化之前的社会制作成本都极高。

哪怕是国家力量最为强盛的中原王朝,弓箭手也是十分宝贵的存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将,无一不擅长弓箭,被称为三国武圣的关云长就是弓箭手出身。

而在中世纪的欧洲呢?受限于割据分裂的局面,各地的诸侯其实都很难培养出过多的神弓箭手,又不是不缺钱又武德爆棚的古罗马帝国时期,因此这个时代,骑射之术精湛的也都是少数的军事贵族。

而查理曼,他的家乡在常年战乱的神圣罗马帝国,帝国境内诸侯割据,时常发生战争,因此纵然查理曼自幼算不得多么勤奋刻苦的人,但在父亲的大棒威压之下,他还是老老实实学会了马上骑射与防身术,并且由于父母的天赋遗传与他好打猎的习惯,他的骑射与武力都相当不错。

若不是他太年轻,性子又太跳脱,家里的父母管不住他,他也不至于年纪轻轻的,被踢到罗马当该溜子来。

查理曼先翻身上马,演示了一番骑射之术,只见他背着箭筒,腰挂弓弦,一手控缰,疾驰而来,紧接着,他竖起弓箭,拉弓、控弦、瞄准、射击,一气呵成,虽然在马上极为颠簸,他的准头不及平时,但在八十米内,他仍可在几个来回之间中靶,在这个年代,已经是相当了不得的成绩。

安东尼奥尝试在马上拉弓,与站在陆地上静立拉弓不同,马背上拉弓,需要的力气更大,也要求更高的平衡性,即使胯下的马没有动,安东尼奥也仍然感到了几分难度。

“您的发力方式不对,您……”查理曼欲言又止,忽然,他拉住安东尼奥的缰绳,翻身上马。

安东尼奥浑身一僵,感受到查理曼翻到马背上后,紧贴着他的身体,他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看他一眼,见查理曼一脸正经,终究没说什么。

查理曼贴近了安东尼奥的后背,两只手臂虚搂过来,半环住他,一只手握住安东尼奥拉弓的右手,纠正他的手臂动作,另一只手扶住长弓,帮助安东尼奥瞄准靶子。

欧洲人射击,用的是地中海式控弦法,与中亚地区的蒙古式或汉式截然不同,地中海弓也比亚洲弓要更大、更吃力,发力时,需要对力道更精准的掌控。

安东尼奥前世并未学过弓箭,今生学到的那一点业余箭术,真可谓稀松平常了,若让他在平地上射击还好,一到了马上,就不太容易了。

“您看,要这样发力才不会伤到自己,腰背锁死,左臂伸展,从背发力,很好……三指扣弦,松弦!”

弓弦颤动一声,箭矢呼啸而去!

正中靶心!

安东尼奥不由回头看他,有些讶然,这家伙的箭术如此精湛?

查理曼正含笑看着他,年轻到有些稚嫩的脸上,满是意气风发与得意,也许还带着几分大男孩的炫耀之心,以至于他的笑容还有几分孩子气。

也确实是个半大孩子,安东尼奥想,才十八岁,虽然与这具身体同龄,但在活了两辈子的安东尼奥看来,确实只是个半大孩子。

然而,这个半大孩子却垂下眸,看着被他半搂在怀中的俊美神父,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瞳孔放大,看着神父白皙的脖颈上微透出的、青而紫的细细血管与他精致优美的下颔线,那让他想到了罗马城内残缺的古代雕像,在时间的凝固中定格着大理石永恒而静谧的美丽。

他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极为矛盾的、撕裂的感情,那既是一个少年青涩的爱恋与仰慕、对神明的崇敬,又带着涌动的、血脉贲张的躁动欲望,亵渎而肮脏,让他有些移不开眼,又不敢再细看。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在安东尼奥本就敏感的耳边,格外清晰,让安东尼奥微眯起眼,眸中冷了下来。

呵,差点忘了,在这个时代,十八九岁早就算成年人了。

臭小子,敢对着我发骚,你胆子不小啊。

“谢谢您的指导,我自己练习试一试。”安东尼奥随口打发了他,然后冷眼看着查理曼略显遗憾与不舍下了马。

安东尼奥又练习了一会儿骑射,虽然这不是一两日就能精通的技能,但他先熟悉一下肌肉记忆,也好日后加强练习。

安东尼奥看练习的差不多了,遂翻身下马,准备休息片刻,避免肌肉拉伤。

查理曼也忙从一旁下了马,笑着对他说,“我让人准备了水果点心和清水,您和我来吧。”

安东尼奥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查理曼走过他身边时,出其不意抬脚拌了他一下。

他心下冷笑,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教训。

查理曼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来个狗啃泥……这要是让他摔下去,他的一世英名啊……他还能在安东尼奥神父面前抬起头吗!?

查理曼悲痛欲绝,一时间竟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让他硬生生往前踉跄了一步,下意识伸出手拽住什么东西。

却不曾想,他拽住的是控马的缰绳。

马儿被猛地一拽,立刻受惊,嘶鸣扬蹄,蹄子高高举起,就要冲向最近的两人。

查理曼暗道不好,眼见马受惊得厉害,就要冲出去,他动作敏捷回身,猛地一拽身旁的神父,在马冲过来前,他立刻将神父护在身下,两个人翻滚到一旁。

在天旋地转的翻滚之间,安东尼奥眼见查理曼脸上的焦急与担忧之色看着他,两人忽然撞到了一旁的栅栏,安东尼奥觉得自己的额侧好像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终于停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看到两个人有些狼狈躺在地上,他将查理曼压在身下,查理曼的手却护住了他的额头,撞在了一旁的木栅栏上。

查理曼年轻的脸眉头微皱,仍一脸担忧看着他,“神父,您没事吧?”

安东尼奥无声叹了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他平静起身,居高临下看了看躺在地上却仍紧紧盯着他上下打量他有没有受伤的年轻人,又有些想叹气。

他伸出手,伸到查理曼面前,“起来吧,我没事。”

查理曼看着伸到他面前的、白皙而线条优美的手,先是一愣,紧接着,他的蓝眼睛里满是喜不自胜,他抓住安东尼奥的手,起了身,掌心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让查理曼想起了他在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身上见过的、轻盈而柔美的东方丝绸,他有些不舍和眷恋,不想放开他的手,却终是怕安东尼奥神父对他反感,乖巧放开。

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这场有惊无险的意外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故意造成的,反倒又关切起神父来。

“让您受惊了,实在抱歉。”

安东尼奥摇摇头,目光不经意落在了查理曼的另一只手上。

查理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背竟不知何时擦红了一片,还有道道血迹渗出,顺着他的指尖流下来,颇有些渗人。

“啊……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小伤……”查理曼干笑两声,就要把手背藏在后面。

安东尼奥有点头疼,只觉得这小子该聪明的时候不太聪明,该傻的时候倒是挺傻的。

“你让人拿些烧开过的水来,一定要烧开的水,再拿些软布在水中煮一煮。”

“神父,您这是做什么?”查理曼不解。

“擦拭伤口,你的手剐蹭得那么厉害,还沾了那么多脏兮兮的灰尘,不处理干净伤口,你的手不要了?”安东尼奥有些想揉眉心,“不知道如果伤口处理不干净,会发烧吗?”

“一点小伤,不至于吧?”查理曼有些懵逼,他确实知道有时候人受伤了会发烧,却对伤口感染的危害一无所知。

安东尼奥却只是抬眸,冷冷看他一眼,“那就悉听尊便。”

查理曼心猛地一提,他敏锐感觉到了神父的不悦,连忙道,“不不,我当然听神父的,我知道您医术高超,是我胡言乱语了……”

他傻笑两声,连忙吩咐仆人去做,又和神父回到了庭院中。

安东尼奥坐在查理曼一旁,拿起一块柔软的布料擦拭着他手背伤口上的灰尘。

查理曼疼得龇牙咧嘴的,盖因他手背上的擦蹭伤口实在有些惨烈,直接蹭掉一层皮,偏偏安东尼奥的力道还不那么轻柔。

在查理曼看来,神父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按照安东尼奥给他的说法就是,如果伤口里有脏东西,就一定会引起发热,所以他这么做一定是为了他好。

但事实是安东尼奥纯粹就是故意的。

他只是想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口和他剐蹭到的木栏杆,在确认了上面没有什么铁锈的钉子之类的金属部件之后,才松了口气。

臭小子倒是走运,要是木栏杆上有什么铁锈的东西,让他感染了破伤风,那安东尼奥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了。

处理完伤口上的污秽之后,安东尼奥又嘱咐他这几天伤口不要碰生水,更不要用布料捂着,他手上的伤口倒不是特别的严重,只是擦伤的面积较大,但伤口不深,想来没多久就能好全。

可惜了,安东尼奥还暂时没有拿出蒸馏医用酒精这样的大杀器,所以不能用酒精给他消毒,安东尼奥想了想,要是一瓶医用酒精倒在这样的伤口上,那查理曼就不会只是疼得龇牙咧嘴这么简单了。

怎么着也得疼得他直接跳起来。

“若是今天晚上你没有发烧,就没有事了,不要乱请医生来看,也不要乱吃药。”安东尼奥再次嘱托,生怕他一走,查理曼立刻请来一位训练有素的医生,他能保证如果查理曼不发烧,自身的免疫系统就能治好他,可不敢保证中世纪的医生们会用什么稀奇古怪的草药给他治的更惨。

“我当然只信您,神父。”查理曼认真说道,“那些庸医哪里能比得上您呢?”

安东尼奥抬眸看他,小子,马屁拍过头了。

“您这样说,是陷我于不义。”安东尼奥淡淡说道,“罗马城内多得是医术高超的医生。”

当然,他是实在不敢恭维他们的万能放血疗法就是了。

查理曼眼见自己又说错话,忙悻悻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安东尼奥瞥他一眼,见他低下头,不敢说话,像只可怜兮兮的金毛,忽然又有点想笑。

也不知道这只终日傻乐的金毛,哪来的胆子追他?

前世他虽然相貌出众,又是年纪轻轻就成就斐然的青年学者,但因为他为人太冷淡,板起脸时又太威严,少有人敢真的对他告白,甚至追求者都寥寥无几。

他记得,前世他曾偶然间听他的学生在私下讨论,说他们的教授,是个不折不扣的“冰美人”。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这几日好好休息。”

安东尼奥说完,就要转身离开,教堂的马夫也差不多该到了。

忽然,他的衣角被拉住了。

他转过头,却见查理曼用那双宝石一样的蓝眼睛盯着他,金发柔软搭在额间。

“您能……今晚留在这里吗?如果我发热了,又该怎么办呢?”

安东尼奥沉默了下来。

他犹豫了起来,因为他不知道应不应该信任这个才认识他不到几个月的贵族青年。

查理曼抓皱了安东尼奥的衣袍,加上了些力道,他眼巴巴看着神父,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安东尼奥垂眸,看向他拽着自己衣袍的手。

“好吧。”

他又坐了下来,眼眸幽深,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查理曼。

他也不是不能给这个男孩一个考验的机会,安东尼奥想,正好,也是一次试探。

他可不要,辜负他这点难得的信任呀。

当晚,安东尼奥留宿在了查理曼的宅邸。

在教堂的马夫到来时,安东尼奥去见了他,并亲自交给他一封信。

“这是我给约书亚修士的信,你帮我带回去,交给家中的仆役,若明早教堂的第十一次钟声响起时,我还没回来,你就帮我把这封信送到约书亚府上。”安东尼奥顿了顿,又说道,“若我回来了,你就把信放在客厅里,等我回来亲自去交给他。”

马夫连连答应下来,将信件拿走了。

安东尼奥转过身,静静看着查理曼家的仆人阖上了大门。

他在那封信里,只写了查理曼家的地址。

他相信,若这么一封信突然交到约书亚手里,不论他那时有多忙碌,在做些什么,都一定会立刻赶来接他。

他理了理衣襟,这算是,他在不能完全信任查理曼的前提下,给自己留的一道退路吧。

其实安东尼奥也不知道查理曼是不是个值得他信任的人,他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的贵族天真、烂漫、单纯,他对他的心思在他眼中,就像一杯水一样透明,他太容易看透这样一个心思纯净的男孩儿了。

何况这些时日来,查理曼的真诚,他不是没有看到,不论是一日接着一日来教堂里做义工,还是教他骑射,或是在危急时刻,下意识保护他的反应——这种本能的反应,是欺骗伪装不来的。

但安东尼奥仍然无法如此快的相信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贵族,一个出身大公国的大贵族。

哪怕是当年的约书亚,也是在数年的陪伴与照拂中,才逐渐得到他的信任。

既然是借着看护病人的名义留下来的,安东尼奥自然也留在了查理曼的起居室内休息。

仆人为他搬来了软塌和毛毯垫子,查理曼提议让他睡在床上,他睡软塌,被神父以他才是病人的名义拒绝了。

他总不能说这会儿他还不能接受睡在查理曼睡过的床上吧?

仆人将幔帐垂下,半遮掩住室内光景,罗马四五月份的清风吹拂而过,不时令纱帐轻盈飞舞。

又有仆人提着精致的银质灯盖,将蜡烛一盏盏盖灭,只留下了一盏孤灯,在床尾微弱照明。

安东尼奥沐浴过后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室内幽弱的光令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向窗外看去,还能看到漫天繁盛的、因为没有后世光学污染而格外清晰的星空。

查理曼侧过身,看着躺在不远处软塌上的神父,不知不觉,他竟屏息凝神起来,看着窗外清冷的星辉与室内柔弱微亮的烛光打在神父身上,朦胧而不真切得描摹出他犹如雕塑般线条优美的侧颜,仿佛是最优秀的能工巧匠耗尽心血雕琢而成,每一处微曲的弧度与英挺的笔直,都那样精雕细琢,极尽完美。

那让他在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安东尼奥神父,真的不是上帝派下凡间的加百列天使吗?否则他为何会长得如此俊美,如此地、让人不敢亵渎呢?

“神父,我听闻您是罗马本地人,您……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呢?”查理曼问。

比如……他的家乡萨克森公国。

安东尼奥眼睛都没睁开,认真的敷衍道,“有想过,希望我日后能有机会去耶路撒冷朝圣。”

这个回答简直无懈可击,完美符合他虔信徒的形象,彼时只是随口敷衍对方的安东尼奥全然不会想到,在不远的未来,他会真的踏上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道路。

并在这途中,经历了九死一生,差点永远都回不到罗马。

“我是说……除了朝圣之外呢?您就没有想过,去看看别处的风景?罗马城的风景虽好,可还是有很多更美丽的地方……”查理曼说,“像我的家乡,有冰川遍布的北海,有一望无际的平原,还有冬天的雾凇和结冰的湖泊……”

查理曼又滔滔不绝说起了他的故乡,想要吸引几分神父的注意力——要是能让神父对他的家乡起了几分兴趣,就更好了。

安东尼奥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他。

“你的故乡,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安东尼奥忽然说道。

他想起了年少时学过的一首古诗词。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

须断肠。

查理曼发现神父沉默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嘴巴,躺平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耳边传来了神父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神父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他又把头扭了过来,发丝与枕头摩擦,发出簌簌声。

他看了神父许久,脸颊在昏暗的室内不知不觉发热起来。

“神父……”他低声唤他,见安东尼奥的呼吸依旧平稳有序,他不由大胆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走了过来。

他来到软塌旁,未受伤的右手伸出来,想要触碰神父,却在半空又胆怯蜷缩起手指。

最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神父身上的软毛毯。

他将毛毯的一角往上掖了掖,盖在神父出露的手臂上。

他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所以他没有看到,神父在他身后微微睁开又闭上的眼睛,和骤然放松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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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打个预防针,查理曼是第一个和安东尼奥走到一起的受,但也是和他在一起时间最短且最快分开的受,虽然不是炒股文且最后是1vn结局,但买查理曼股的姐妹可以提前放弃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检查过查理曼依旧活蹦乱跳、生机满满,好像能立刻跑出去来场长途拉练、半点没有被细菌感染的样子之后,安东尼奥就在查理曼依依不舍的注视下,全须全尾的走出了他家的大门。

并且毫无留恋一走了之,赶着回去打卡上班。

午休时分他回了趟居所,看到了客厅桌子上摆放的信件,忽然想起来,他最近有段时间没去拜访约书亚了。

明天是休沐日,他想,不如趁明日去拜访约书亚家中拜访一番,想来他也会在家的。

他这样想着,又写了一封信,让仆人送到约书亚府上,然后,又回了教堂。

下午他临下班时,忽然有个商人拦住了他,他有些不安,又惶恐问道,“尊敬的大人,不知道您那种叫豆腐的食物……我们能否仿制售卖呢?”

安东尼奥听了,愣了一愣,他当初不避讳众人的做出豆腐、将豆腐的制作方法明明白白展露给所有进出入教堂的人,不就是为了让人们学习仿制吗?何至于……

他想了想,又回过了神,是了……是的,普通人怎么敢得罪一个修士呢?哪怕安东尼奥是和他们一样的平民出身,可在这个年代,修士代表着上帝的使者,代表着神的旨意,即使是世俗的贵族,有时都未必有修士在民众之间的权威更大,人们敬畏神明,也因之敬畏修士,他们不敢开罪于神父们,那不仅可能招致世俗的报复,更可能让修士们为他们的身后事判处死刑——他们将永远无法升入天堂。

在这个信仰大过一切的时代,判处一个人死后无法升入天堂,比杀了他们,更让他们感到畏惧和恐慌。

哪怕安东尼奥事实上并未禁止过旁人仿制豆腐,也哪怕他不曾将豆腐的制作方式藏私据为己有,可人们还是不敢正大光明仿制豆腐——也许他们私底下已经仿制过了,生怕惹得这位在罗马城内颇有名望的年轻修士不喜。

“你应该不是唯一有这种想法的人吧?”安东尼奥问。

“是,是,有不少商户都有这种想法,大家都不敢来问您,所以推举了我来询问您。”那个商人擦擦汗,点头哈腰说道。

安东尼奥微不可闻叹息了一声。

他还是和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有着格格不入的鸿沟,即使他已经来到这里多年,他骨子里的想法,依旧无法完全融入这个时代。

“那我要先问问你们,准备卖多少钱?”安东尼奥看向那个商人,语气带上了几分威严。

商人的表情更加惶恐,报出了一个价格,安东尼奥根据现有集市上的物价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个价格还可以,属于正常区间,比最普通的乳酪还要便宜一半以上。

安东尼奥的表情缓和了几分,他点了点头,“如果你们售卖这个价格,确实可以。”

“但是,我要提前告诉你们,我不会让一两个人垄断豆腐的经营,任何想要来学习豆腐制作方法的人,我都会毫无保留的告知,以后无论你们的生意做成什么样,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安东尼奥带上了几分厉色说道,“我仿造中国的豆腐,是为了救济吃不起饭的穷人,这是一种平民食物,你明白吗?”

“我们都知道的,修士大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您的慈善之心,都很感谢您呢……”商人说道。

安东尼奥没有全信,也没有不信,不论什么时代,商人嘴里的话都不会是全部的实话,安东尼奥也不需要他真的说什么实话,他自己就可以把他允许所有人仿制售卖豆腐的消息通过教堂传播出去,不在乎这些商人会耍什么心眼。

而且,他也需要这些商人们帮他将豆腐的成本打下来,需要他们将豆腐的制作方法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不在意在豆腐还未正式流传开的时候,这些商人能够靠此发一笔什么财富。

总归他以后走到哪里,就把豆腐的做法教到哪里就是了,何况,他也相信教廷会有不少心善的修士能够帮他一起传播。

打发走了商人,安东尼奥回到家时,约书亚家的仆人已经送来了回信。

他打开一看,约书亚说他明天一整天都在家,欢迎他随时来。

安东尼奥轻笑,放下了信笺。

第二日清晨,安东尼奥就装上了许多近日圣若望教堂的“特产”——各种豆制品,来到了约书亚的家中。

他来得早,到了之后,又没让仆人去通传,只让他们将自己拿来的吃食带到厨房里去,他亲自去找约书亚。

问管家约书亚在哪里,管家给他指了个方向,他欣然前往。

到了门口,安东尼奥敲了敲门,“老师,您在吗?”

屋子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随即是约书亚有些慌乱的声音,“啊,在的,你去客厅等一下,我马上来……”

安东尼奥听罢,不免有些狐疑,他这位老师在房间里干什么呢?搞出这么大动静,还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似乎是……不想让他知道?

看来他这位老师也有自己的秘密,安东尼奥想,却并不打算一窥究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安东尼奥不是过于好奇且没有边界感的人,既然约书亚不想告诉他,他不打听就是了。

他回到客厅,等待了一会儿,就看见约书亚匆忙赶来,似乎是才换了衣服。

约书亚见了他,仍是很高兴,吩咐仆人准备水果点心,又坐到安东尼奥身边,问他近日如何。

安东尼奥自是报喜不报忧,好吧,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忧可报,他近来事业稳中向好,在罗马城内的名声也极好,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烦心的事。

唯一给他生活带来一些意外的,也就是那个叫查理曼的年轻人了,但安东尼奥并未把这件事告知约书亚,生怕他这位信仰虔诚的老师被男同吓到。

又不免提及豆腐,约书亚说,“如今教廷已经听说了这件事,许多人都说你做得很好,能造出这样廉价的食物来。”

他顿了顿,又道,“就是有不少人好奇,豆腐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他笑起来,“我觉得很好吃,尤其是你说的那种叫‘豆花’的豆腐,入口即化,吃起来像云朵一样。”

看来豆花还是更受修士们青睐,安东尼奥想,他忍不住问,“那您是更喜欢甜豆花,还是咸豆花呢?”

约书亚看了看他,又忽然想起来,他这个学生似乎不太爱甜食,不免笑着说,“唔,都喜欢。”

他又看了安东尼奥一眼,狭促道,“但我还是更爱吃甜的,对不起啦。”

安东尼奥就算再迟钝,也能听出他的老师是在打趣他了,也笑起来。

和约书亚在一起的时候,安东尼奥总会比平日里更放松一些,他又同约书亚说笑交谈许久,客厅内洋溢着一片温馨。

快到饭点,安东尼奥难免又想整出一些新花样来——他在教会提供的住所里,平日里行事也是再谨慎不过,除了整出豆腐之外,他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与众不同,就连筷子都没有在旁人面前用过。

在这个时代,他不能行事不谨慎,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人抓住把柄,打为异端。

就像叉子如今早已在拜占庭帝国流行,也不乏商人将叉子带到西欧地区售卖,但却始终无法推行开来,原因却无他,还是因为宗教观念和保守思想。

在一些人看来,叉子的形状与恶魔的叉子太过相似,以至于让他们觉得,这是一种亵渎的餐具,因此,叉子始终无法在欧洲地区推行开来,哪怕同为信仰耶稣的拜占庭帝国,并不会避讳这些。

在这个时代,改变和创新,往往并不能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

所以,他虽然想做一些家乡菜,却少在教廷的眼皮子底下折腾,唯一能让他随心所欲表露出与众不同的地方,也只有约书亚这里了。

他带着约书亚去了木匠的院子里,拿了一件他定制了许久,却一直没时间来拿的东西。

是一件用木头制成的笼屉。

约书亚没有见过笼屉,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这件笼屉的形状与中国常见的竹笼屉极为相似,因为欧洲没有竹子,也少能找到安东尼奥所说的,“轻盈而柔韧的木条,能够编制器物”的木头,使得工匠不得不花费了大半年的功夫,才用芦苇杆和木头制成这件笼屉,用的是类似草席的编制技术。

“这个东西,要怎么烹饪呢?这是草木制成的呀,放在火上就被烧坏了。”约书亚不解,却相信安东尼奥能有自己的方法,这个人,总有许多他看不明白的奇思妙想。

安东尼奥轻笑,“当然不是直接放在火上的,而是要放在开水上面,用水蒸汽去‘蒸’。”

蒸,这种独特的烹饪手法,发源于中国,流行于东亚。

自上古时代起,中国的先民们就已经发明了“蒸食”的技能,由此开辟了一条独特的烹饪之路。

蒸食之所以独独在中国出现,原因或许有二,一是因为,古代中国的先民们,最早食用的谷物,以稷粟稻为主,麦的食用要到许久之后才会成为主流,因古代的麦种有时会混入“毒麦”,人食会中毒,时人以麦为贱,以粟稷为贵,因此在稷粟稻上的烹饪上发明更多,发明了蒸食。而麦的广泛食用,如包子、面条等,要到唐宋时期才流行开来。

当时,馒头包子等物还统称蒸饼,面条则称之为汤饼或馎饦,后世流行的烧饼原型则来自于西域的胡饼,这种饼在中亚与地中海、埃及地区极为流行,是面包的雏形,也即为新疆地区的“馕”,其来源就是波斯语中“面包”的意思。

二则是因为竹子了,竹子作为一种材质柔韧、生长迅速的好用木材,在中国的历史上影响深远,因此令中国人独创出竹扇、竹伞、笼屉、筷子等竹制物,深刻影响了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和生活习惯。

安东尼奥来到厨房,弄来一些面粉,开水烫面,再将其柔至光滑,擀薄,刷油,笼屉放白布,将面饼放上去,上汽蒸几分钟,即可蒸熟。

便是中国人最熟悉、也最常见的春饼了。

因为是意大利硬质小麦做成的,春饼微微有些泛黄,但仍保持了春饼的柔韧劲道、薄可透光。

他还留了一些,上鏊子烙熟。

安东尼奥又挑选了新鲜时蔬,如生菜、胡萝卜、黄瓜、甘蓝、莴笋等,吩咐厨师切丝备用,都是能够生吃且清脆爽口的蔬菜,而且是本地常见的蔬菜,有些还是从约书亚家的菜园里刚摘下来的。

将切丝的时鲜分五色装盘,再将春饼放在中间,没有中国的黄豆酱和甜面酱,安东尼奥只能用肉酱和罗马鱼露替代,这两样东西比较符合东亚人的口味,尤其是鱼露,制作方法与东南亚地区的鱼露几乎一模一样,只在口味上有细微差别。

时蔬五色斑斓,春饼薄可透光,再卷上新鲜爽口的蔬菜,咬一口,颇有春日意趣与家乡之味。

“这叫‘咬春’。”安东尼奥说,“都是春日里的蔬菜,就像咬了一口春天一样。”

也是他的家乡常见的习俗。

约书亚品尝过后,赞赏点头,“很风雅意趣的菜,也很好吃,我第一次吃到这样口感柔软清爽的面饼,”他抬眸看他,眼里带着几分笑意,“不知道这道菜,是你又从哪个异国学者那里学来的?不会是个赛里斯的学者吧?”

怎么可能?这年头的欧洲人压根就见不到几个赛里斯人,中国离地中海地区实在太远了,即使有对外贸易的商人,足迹也多只会到天竺、苏门答腊或花剌子模一带,再远是不可能去了。

“菜是赛里斯的做法,却不是我从赛里斯学者那里学来的。”安东尼奥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到赛里斯国游玩了一圈,是当地人教我的做法。”

梦?这倒是个稀罕说法,约书亚想,“那你在赛里斯国,都看到了什么呢?那真的是个处处黄金的国家吗?”

“不,赛里斯国的黄金不多。”安东尼奥说,欧洲人的幻想中,总觉得中国处处是黄金,有着花不完的财富、香料和丝绸瓷器,可他却知道,中国自古是个缺少金银的国家,在因新航路开辟而大量白银涌入中亚的明清时期以前,金银始终不是中国古代的主流货币。

“我看到赛里斯确实处处是丝绸瓷器,农田丰饶,瓜果飘香,亭台楼阁高耸,雕栏玉砌恍如仙境,堪称富饶天国,还有许多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美食与珍奇器物。”

他笑起来,“可赛里斯却并非处处黄金,他们的国民多以铜铸成货币,外圆内方,称之为‘圆形方孔钱’,你若是问阿拉伯商人,他们必定见过。”

“用铜制成钱……那能值钱吗?商人竟然肯认?真是闻所未闻……”约书亚不免感慨,除了中国之外,其他地区的钱币多以金银制成,如今的欧洲最流行、也最为稳定的钱币是德涅尔银币,以纯银铸成,其余货币多为地方诸侯发行,良莠不齐,质量参差不一,因而都不如法兰克王国发行的德涅尔币稳定,受大众欢迎。

“赛里斯国与欧罗巴大陆全然不同,他们的国家,皇帝的威严至高无上,没有任何地方诸侯胆敢挑战他的权威,有这样强大的政府,货币不需要依靠本身的价值,靠政府公信力即可流通。”安东尼奥说道。

这就让约书亚觉得更加迷惑了,“什么是……政府公信力?”

“您可以理解为,民众对政府的信任,民众对政府的信任越深,中国的铜钱就越稳定。”

莫说铜钱可以作为货币,就是纸钱,都能作为一般等价物流通市井,从彼时的纪年推算,此时的中国应当已经在宋朝时期,交子可能已经初现了。

“中国竟然是这样强大的帝国吗?那岂不是和当年的罗马帝国的帝制时代一样?”

恐怕中国的皇帝要比被元老院们制衡的罗马皇帝更有权势,安东尼奥不由想,“您可以这样理解,中国的皇帝,是教皇与皇帝的结合体,他们既是国家的大祭司,又是世俗的君主。”

虽然中国古代的封建王朝,一般不会被宗教所制衡,但自周朝时起,天下共主,或称君王,便“天子”自居。

上天之子,代天牧民,天,即为中国人最大的信仰,宋代以前,只有天子才能祭天告祖,宋代以后,“礼下庶人”,平民百姓才得以祭祖,后世许多家族的族谱也多是宋明时期的平民修着。

安东尼奥前世曾听闻有人说,中国是个自古以来的无神论国家,他认为这种说法,也对也不对,古代的中国人并非没有信仰,他们信仰的,是“天”与“先祖”,是一种模糊的概念,或称泛灵论,这种模糊的宗教信仰,与世俗王权紧密联系在一起,才造就了中国独特的宗教观念与天下观,使得古代的中国,王权始终能够牢牢凌驾于神权之上,与欧洲的神权与王权打的有来有回的场面截然不同。

“真是神奇的国家,让我想起了古代的埃及法老,也是既为君主,也是祭司……”约书亚虽然觉得奇异,却也并不会过度吃惊,因为这样的政治体制,在地中海地区这片诞生过无数文明的地方也曾出现过,他读书颇多,家中又藏有许多古希腊古罗马时代的书籍,因此反应不大。

“可是,如果君王的权力如此之大,他过于残暴,又没有祭司制衡,又该如何呢?”约书亚又不免问。

这回安东尼奥笑了出来,“很简单,被愤怒的民众赶下台,开启新的王朝。”

历朝历代,无不如此。

这回约书亚瞪大了眼睛,面露惊讶,“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

何止经常,安东尼奥想,自秦汉时起,中国的农民起义就没有断绝过。

“赛里斯人有句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意思是,没有什么天潢贵胄是天生如此的,只要有能力,普通人也可以替代那些帝王贵族们。”

约书亚这次沉思良久,说道,“我觉得这句话说的不无道理,在天主面前,众生皆为平等,既然如此,国王为什么不可以是平民出身呢?如今的日耳曼君主们,在几百年前,也不过是罗马人眼中低贱的蛮族。”

“您真如此认为?”这回换安东尼奥惊讶了,他还真没想到,他这位生在一千年前的中世纪、自幼接受正统贵族教育的老师,竟然能有如此超前的想法。

“是的,我是如此认为的,安东尼奥。”约书亚说,他微皱起眉头,“我有时在想,天主最初创造凡人之时,并无君王和贵族,人的灵魂和身体,都是平等的,但自从夏娃亚当吃下禁果之后,这个世界才会分出了高低贵贱,贵族们总逼迫平民们为自己种田,为自己打仗,可他们的血肉和灵魂,本都是天主创造的。可见,世间的高贵与低贱,财富与贫困,本就是禁果带来的罪孽!”

他叹息一声,清秀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悲悯,“你知道,我自年少时起,就一心发誓要侍奉天主,那是因为我幼时,佛罗伦萨曾发生过荒年,我从窗外看去,看到许多人被饿死街头,贵族们不肯施以援手,唯一肯救助他们的,只有教廷的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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