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丘聚笑道:“回爷的话,它们还会蹴鞠呢。”
朱厚照睁大眼睛:“是吗,那快表演给孤看看。”
皇太子一声令下,大象们又被赶到草地上,分为两组开始踢球。可这次就不如先前那么顺利了,踢到一半,一只大象就把球踩扁了。朱厚照见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伺候的象奴却吓得瑟瑟发抖,忙跪地请罪。朱厚照正要说罢了,丘聚却拦住他,道:“奴才知爷宽容大量,可他们这儿的规矩一向是极严的,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朱厚照道:“你又在胡说了,喂象而已,能有什么规矩。”
丘聚忙道:“奴才怎么敢在爷面前胡说。这些象别看都长得一样,实际它们之间都有品级之分,享受固定的食禄。在大典时,它们也是像大臣似得,按尊卑次序站位,若是错了位置,下次站班排列还要移后咧。”
朱厚照笑道:“不过是几头畜生,它们还知道这个?”
管理象房的御马监官员闻言道:“殿下容禀,大象不同于其他俗物,普贤菩萨的坐骑就是一头六牙白象,足见此物的灵性。它们平日里都听从头象的指挥。这里的象奴,平日里生活困窘了,有时会向象借点俸给补贴家用。他们借之前,必要同头象好生言说,头象点头了,他们才可取走。”
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不由感慨道:“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看来这大象也是如此。”
丘聚听到头这个字就是心念一动,他忙接口道:“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无一个主管,到底像缺了些物什。”
朱厚照听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岂会不知丘聚的小心思,只是丘聚为人太过急功近利,于城府尚有欠缺,让他总觉不足。不过,他宫中尚存的几个大太监,也只有他勉强合适,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要不他就……
朱厚照正思索间,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他愕然抬头,竟然是罗祥策马狂奔闯入内。罗祥跌跌撞撞地下马,伏地道:“爷,大事不好了,李公子被娘娘的人带走,娘娘此刻正在逼问您上次出宫后的行踪……”
“什么!”朱厚照霍然起身,面色凝重,他即刻命人去砖塔胡同将杨氏送走,谁知却被告知,杨氏今早便被人带走了。朱厚照勃然大怒,当下便起驾回宫。
被坏了好事的丘聚恨不得要把罗祥生吞活剥。罗祥自己倒是一脸满不在乎,他本是要走的人了,今日入宫就是为了向月池辞行,谁知人没瞧见,倒听张奕说了这么一个惊天秘闻。他心知肚明,必是有人要害李越,他有心去见万岁,可被告知圣上正在议事,没工夫见他这个小太监。他思来想去,一面使人给王岳送去口信,一面自个儿快马出宫见太子。
坤宁宫中,月池时至今日总算知道,弘治帝那般温和之人,如何能生出朱厚照这样的儿子,原来这脾气是像他母亲。母子俩一言不合,翻脸如翻书的本事当真如出一辙。
张皇后气急败坏:“本宫没工夫听你这些大道理。好,你不说实话是吧,来人呐……”
她令还未下,一旁的张奕就道:“姑母,姑母,万万不可啊。”
张皇后啐了他一口:“你这个糊涂东西,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的那些堂兄弟离京,都是拜你这个好兄弟所赐,你知不知道!”
张奕如遭雷击,惊疑不定地看着月池。月池正待开口时,皇后身边的宫女秋华忽而进门禀报道:“娘娘,杨氏、杨氏带到了。”
这下张皇后的炮火集中点立刻转移了,她冷冷道:“李越,你替太子遮掩也没用。本宫也想通了,见没见过都无所谓,总之杨氏今日,决计不能活着出宫。来人,赐雨浇梅花!”
一听这话,被堵住口,绑进来的杨氏颤抖如风中落叶。在太监抓上她时,她就像突然惊醒一般,拼命挣扎。可她那点子力气,无异于以卵击石。很快,她就被人按到在刑床上,一位太监将草纸浸入水盆里沾湿,接着就盖在了杨氏的脸上。
月池此时方明白雨浇梅花之意,这竟然是要将杨氏生生窒息而死!她急急道:“娘娘请三思,这……”
张皇后嗤笑一声:“你莫急,马上就轮到你了。来人,将李越拖出去,廷杖四十。”
月池咬牙,这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既如此,还说什么。她猛然起身,抄起身边的一个花瓶就大步流星向张皇后奔去。张皇后被唬了一跳,四周的侍从也都齐齐朝她们奔过来。谁知,月池走了两步,忽然就掉转头,她抡起花瓶对着按住杨氏的两个太监就是一下。趁他们吃痛之际,月池一把拉起杨氏:“快跑!”
两人刚出殿门,就碰到过来挣表现的魏彬。他与刘瑾好不容易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将对手与主子都弄走。本想等李越死了,魏彬再出场解救杨氏,谁知李越这混账这般能侃,这杨氏都被绑进宫了,皇后竟然还未下令。眼见太子的乳母就要一命归泉,大显身手的机会也要付诸东流,魏彬只得咬咬牙带人来了。
月池一见他来,大喜过望,她指指里面道:“魏公公,交给你了!”语罢,她扯起杨氏,拔腿就跑。
魏彬气急,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张皇后的怒吼就传出来:“拿下她们!”
这下完了,反应慢了一拍的魏彬只得留在此地给她断后。
杨氏毕竟是个中年妇人,没跑几下速度就慢了下来。月池自小身子虚弱,渐渐也双腿发软。眼看,两人就要被追兵堵截在去乾清宫的路上,骑银鞍骏马的皇太子终于赶到了。
雅谑于人亦有功
是奴才等误会了您二位的友谊了!
虽说平日里多看他一眼都烦, 可这样十万火急的时候见他来,月池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杨氏见他到了,方觉死里逃生, 一时悲喜交织, 涕泗横流。她即刻挣开月池,跌跌撞撞地扑了上前,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朱厚照就开始嚎啕大哭。气势汹汹的坤宁宫侍从们亦同被放了气的充气玩偶一样,渐渐塌软下来,最终伏在地上缩成一团。
朱厚照满腔的怒火,在这群奴才们的瑟瑟发抖中, 就像兜头被浇了一盆冰水一样,忽的一声熄灭了, 只留下被烧得支离的心的残骸,与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对被王岳请来的弘治帝道:“还请父皇将这群恶犬带回坤宁宫,儿臣还要命侍卫安排杨嬷嬷返乡。”
弘治帝瞧着这场闹剧,又是一声长叹:“赐杨氏纹银百两,良田五十亩,让她安度晚年。”
杨氏如梦初醒,磕头谢恩如捣蒜。她在谢过弘治帝后, 想再对朱厚照说些什么,谁知, 待她抬头之时,太子已然远远离开了。她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木在当场。她的心里一片翻江倒海,嘴唇却像被浆糊黏住了一样, 有心想说些什么, 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 万般的感激、愧疚、不忍最终化作了泪水,汩汩流下。
月池没心思再留在此处耽搁,她同朱厚照一道回了端本宫后,就要告退。此时挥退了旁人的朱厚照方注意到她,他皱眉道:“孤救了你一命,你连个谢字都没有?”
月池拱手一礼道:“殿下救命之恩臣自然铭感五内,只是因今日拼死带杨嬷嬷出来,惊吓过度一时忘记了,还请殿下恕罪。”
朱厚照坐直身子道:“……听说唐伯虎的父亲是商人?”
月池抬眼,不解他是何意:“正是。”
朱厚照道:“你是不是也同你师公学过一两手生意经,否则,你这算盘因何打得如此之精?”
月池道:“殿下谬赞了,臣亦有回报殿下之心,只可惜今日出门匆忙,一时忘了带鼻烟壶。”
朱厚照被气得跳起来,他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你、你这个!”
月池眼睁睁地看着他眼圈越来越红,一滴泪顺着他的腮边滑落,他像是被泪水烫了一般,极力咬着下唇要把眼泪忍回去,同时,为了表明自己的气势,他还瞪大眼睛恨恨地看着她。
月池:“……”又把人气哭了,这穿着一身黄,还真像一只炸毛的大橘。
今日与生母恩断义绝,乳母天各一方,心中难受也是常理。月池想了想,开口道:“相传东坡居士学禅时,做了一首诗偈,请佛印禅师指教。偈云:‘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谁知,佛印看过之后,只批了两个字——放屁。”
朱厚照还以为她在卖什么关子,冷不防听她说了放屁二字。她生得如姑射神人,何曾说过这种话,当下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只听月池又道:“苏东坡闻言勃然大怒,当即乘船渡江去去佛印寺中质问,谁知到了江天寺,却吃了闭门羹。佛印只递了一张纸条出来,上面也写了一句诗: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
噗……朱厚照一下便收了泪,嘴角忍不住便要翘起,可他又觉失了面子,当下肃容道:“你以为随便说些逸闻就能抵消你的罪过了吗,孤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
月池悠悠道:“是吗,那臣再讲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