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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

 

那管事之子嚎哭不止,管事终于也被吓哭了,他有心再吆喝两句,可刀已然架在了他儿子的脖子上。他竖起两根手指,哆哆嗦嗦道:“两日?御史老爷,小的就是拼死去跑,两日内也走不过一个来回啊。”

月池冷笑道:“你家不知占了多少军马,难道连这点本事也无。记着,别打其他的歪主意,我杀你全家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时武定侯再发难,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管事不敢再言,父子俩相对而泣,眼泪汪汪。月池却拉着一车一车的财物,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去了。

月池前脚登上马车,后脚刘瑾就麻溜地钻进去,张彩都比他慢了一步。这马车较为宽敞,里间的东西虽不华贵,可都以舒适为要。座位上都铺上了软垫,足下还有脚踏。

月池半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张彩与刘瑾一左一右,面面相觑间,都看到对方的面色如金纸一般。刘瑾对张彩杀鸡抹脖子使眼色,可张彩却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刘太监终于忍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李御史是想挑起瑞和郡主和武定侯相斗?”

月池睁开眼,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转:“是。”

一听此话,张彩忽而也来了灵感,他凑过来道:“既然如此,咱们为何不去私下联系郡主,夜间来搬东西。闹得这么大张旗鼓,这还谋算什么?”

月池嗤笑一声,她懒洋洋地伸手拍了拍张彩的脸:“不是你说,这上上下下,绝大多数都在中饱私囊,只是拿多拿少而已。我还谋算什么?我即便有天大的本事扭转乾坤,也无法根除人心的贪欲。”

刘瑾不敢置信道:“那你,你不会就是为了给武定侯添堵吧?李越,你可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呐!”

张彩嘴里像含了一个橄榄,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忽然道:“不、不是,若是如此,您先前何须按兵不动。您一定是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刘公公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他急得拍大腿:“祖宗,我叫你祖宗可以吧。以前是我的不是,开罪了您老。可是如今,咱们仨是同坐一条船呐。你被蒙古蛮子掳去,可是我急急忙忙拿枪来支援。就看在这份情谊上,你就说句老实话吧。否则,我可就撂挑子不干了啊!”

月池不由莞尔:“你能怎么撂挑子?刘太监,你先前扶摇直上,坐上了东厂督主的宝座,就连外头的部院大臣待你都要客客气气,可知你是凭什么?”

张彩顺着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刘瑾。刘瑾一愣,他阴着脸,咽了口唾沫道:“凭我为万岁尽心竭力的办事,所思所做合了圣心。”

月池又道:“那你如今落到这小地方来,被我这个小小七品官节制,又知是为什么?”

刘瑾剜了一眼张彩,睁着眼说瞎话:“是我在你李御史落难时,只想私怨,不计公事,所以惹得有心人乘虚而入,坏了皇爷的事。”

月池失笑,她从旁抽出一盒乳饼:“好吧,好吧。就当是这么着。可你如今总该明白,顺他则兴,逆他则亡的道理吧。征伐天下,统一蒙古,是皇上一直以来的梦想。”

刘瑾瞪大眼睛,他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前倾,唾沫星子都要喷出来了:“可、可是,皇爷也不想这时候就发兵啊。他只是派我俩来为大战做准备,可谁能想到,你到此还不足半年,就和蒙古发生这样的冲突!东官厅才初有模样,皇上怎么会和勋贵撕破脸。百忍成金啊!”

月池嫌弃地让他滚回去坐,她靠在摇晃的马车壁上叹道:“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事事都能依理智走,那人就不是人了。我忍了十几年了,如今是实在忍不下去了。不过你们俩放心,我可以拿我全家的性命发誓,只要你们俩在事情过后,保住性命,重回京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张彩和刘瑾,加起来四只眼睛都写满了不信。月池见状也是一乐,她起身拍了拍他们俩的肩膀,悠悠道:“不信也没用。谁叫我拳头大呢?你们要是胳膊肘往外拐,我就砍了你们俩的头当凳子。”

张彩:“……”

刘瑾:“……”

月池道:“至于我的打算,等见瑞和郡主时,你们俩就知道了。你们应该不会,指着这两天找死吧?”

刘瑾闷声道:“我不敢!”

张彩哼哼半晌,欲言又止,方沉声道:“你不要做傻事!”

月池沉声道:“我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了。”

刀架在脖子上,就算是头猪也会拼命逃。两日后,郭家管事就来报信,瑞和郡主邀请李御史到郡主京师外四十里的别业——藏春园中会面。郡主一直在此静养,有劳李御史走一遭。月池没想到,老太太这么高龄,还要亲自出马,看来为这个爵位,已成了她一块心病。不过她越迫切,成功的希望就越大。月池只能给张钦打一声招呼,再自己跑一趟。

而这段时日,武定侯郭聪也并非聋子瞎子,他已得知宣府庄园被抢之事,还十分欣喜。李越以为是在报复他,孰不知是一刀插在了老太婆身上。老太婆如此蛮横,岂会善罢甘休,就让老太婆去收拾李越,说不定都不用他们费神了。

月池是在深夜时分才赶到了藏春园。这园林虽修在了北方,却是一派江南气象。曲曲折折的亭榭台沼下,俱是奇花秀蕊。现代人为了看花装灯泡,古代人为了看花就在树枝上挂灯数盏。月池定睛一瞧,居然都是琉璃灯。灯火辉煌妆成银汉雪浪,鲜花怒放堪称万紫千红,上下争辉,真是耀人心目。月池冷不妨还以为自己是在外滩看黄埔夜景。

不知走了多远,面前现出一个大池,池后是一座小楼,碧瓦飞甍,直指云霄。月池抬眼一看,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浮翠楼。引路的侍女才道:“李御史请楼上去。郡主在楼上等您。”

金紫万千谁治国

比起活着的苦,死也不是那么可怖了。

月池微微倾身道:“有劳了。”

她前脚上楼, 张彩与刘瑾紧随其后。月池步入大堂,堂内十分阔朗,可只点了十来只蜡烛, 还没有外头的花园照得透亮。一位鬓发如银、满头珠翠的老母端坐在榻中。寻常贵妇身后都是丫鬟婆子, 捧着得也是蝇帚漱盂,可这位郡主娘娘, 两旁站着得竟是十多个健婢,面上都是如寒霜一般,手持都是刀枪剑戟。

但饶是如此,李越、张彩与刘瑾三人面上都无惧色,大家都不是傻子, 瑞和郡主要杀人,何必把人叫过来这么麻烦, 八成只是想出一口恶气。他们三人上前请安。郡主见李越、张彩俱是相貌堂堂,刘瑾也是人模狗样,只是做出的事,却是如此不地道。她一把年纪,到了快归西的时候,还被人逼到火上烤,此仇若不报, 心里怎能舒心。

郡主冷哼一声:“李御史好大的威风,只是不知刀架在你脖子上时, 还能否神气起来。”

月池欠身道:“郡主此言,让李越无地自容。”

瑞和郡主冷笑一声:“如今说好话也没用了,早做什么去了, 来人呐。”

她话音刚落, 周围的健婢就一拥而上, 举刀就砍。张彩刚开始还能站着不动,可看她们完全没用收势的打算,终于慌了,忍不住大叫一声拔腿就跑。月池和刘瑾也退了好几步,他们对视了一眼,眼中也闪过惊色。刘公公以目示意:“没听说瑞和郡主是疯子啊。”

月池冲他努努嘴,示意他闭眼站好,意思是,就算是疯子,他们俩一个老,一个病,跑也跑不出去了,还不如死得体面些。

刘公公在心里骂了三四遍:“李越王八蛋,李越王八蛋……”刀终于砍到了他的身上,的确是有些疼,不过还能忍,这可不是刀的质感……他霍然睁开眼,定睛一看,这刀的外头是锡,里头竟然是蜡,不知是何处的能工巧匠所制,竟是能以假乱真。他们三个平日又不舞刀弄枪,加上烛光黯淡,一时居然被唬住了。

叫得如尖叫鸡一样的张彩也及时闭住了嘴。他都已经跑到了门槛处了,也是挨了一刀才发觉不对。他愕然抬头,衣衫凌乱,满头大汗,喃喃道:“是假的?!”

月池的手心全是汗,全凭一腔孤勇硬撑着,待到真相大白时,她也忍不住在心底骂娘,真不愧是朱家的女儿,这股子的胡闹劲,真是一脉相承。

瑞和郡主放声大笑,十分洪亮,一众婢女也指指点点,掩口直乐,就连碧纱橱内的锦衣绣袄者也低低笑出了声。

张彩满面羞惭,想起刚刚仓皇逃窜的模样,就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这又给瑞和郡主找了不少乐子。老太太歪在塌上,鬓边金凤口中的明珠都在颤动,她摆了摆手,仆婢才齐齐上前,几十只蜜烛点燃,厅堂顿时大亮。

郡主凝望月池和刘瑾,嘴角一翘:“二位不愧是天子近臣。果然有几分胆色,倒教老身的小把戏落了空。只是吓坏了张郎中,不过想来,张郎中也不会见怪吧。”

张彩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他咬着牙道:“郡主哪儿的话,是下官无状在先,郡主宽宏大量,下官十分感激。”

三人皆是一脸郁色地落座。瑞和郡主却又冷起脸道:“适才不过一碟开胃小菜。尔等强抢我家的财物,岂能轻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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