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姜沃就觉得少点什么呢:难得一次帝王做裁判的诗会,居然太子、魏王和晋王都没到场,到场的几个皇子都是小透明,全程只负责吃瓜,一言不发。
太子不到不稀奇,他是久不出门,正在‘奉命读书反省’的。
李治又说起他四哥魏王,自打回长安后,只顾得上在府里监督修书。据说《括地志》明年初就成彻底修完,如今李泰根本顾不上别的。
两人正说着昨日的诗会,太史局内专门管着来往使役的小宦官送了一张名刺来。
姜沃拿了来一看,对晋王道:“这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他们正说到卢照邻呢,晋王有些遗憾未见才子,正巧卢照邻就递了名刺过太史局来。
姜沃令请。
这边晋王就也兴致盎然等着看这位卢家子。
一等一的世家,无外乎崔卢郑王,卢照邻正是出身范阳卢氏。
只是他跟崔朝的情况不同,崔朝是家族甚至世家的反叛者,卢照邻却是极标准的世家子,处处以世家名门子弟自规,走的仕途也很正经——家族先为他积累了些‘年少有才’的名声,之后被邓王李元裕亲自下书信相请,这才去到邓王府上,做了专门负责书写诗文信函的‘典签’。
邓王名声不错,这官职也不染俗事,非常符合世家的清贵风范。
卢照邻走的算是一条世家子弟的标准黄金路线。
正如他这个人一般——姜沃昨日一见卢照邻,便想起论语里一句话“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1]
真是多一分显得浮夸,少一分显得粗疏,卢照邻身上就是正正好好的文人之气。
她至今为止所见诸人,未有比卢照邻更适合‘文质彬彬’这个词的。
姜沃觉得颇为赏心悦目,倒是李治,明显就神色淡然起来,指了一事离开了太史局。
姜沃了然,送至门口,目送晋王离去:人人都说晋王是最仁厚宽和的人,待朝上诸般人,不管是世家出身,还是寒门士人都很随和。
但在姜沃看来,晋王内心很独特。他真正看中的人,就得如崔朝、媚娘这般与众不同,有本事有想法又格外果敢说做就做的人。
对标准的世家子反而兴致缺缺。
卢照邻昨日就觉得意外——不是意外自己是诗会头名,而是意外为什么那么多人格外关注自己。
等跟着邓王回到京中王府后,邓王又明显太高兴喝的太多,直接躺倒,直到今日一早才把昨日百福殿正殿内的事儿告诉他。
邓王笑道:“昨日六哥那张脸笑死人了!”
嘿嘿乐完,邓王又快活道:“可见你运道好,原本京中诗会极多,圣人一年到头赏面参加的没有十场也有八场。”
皇帝也有必须完成的‘应酬工作’,参加诗会是他重视才子,重视教化的体现。于是皇帝哪怕忙的要命,也要化身成海绵里的水,挤也得挤出时间来参加这些文艺活动。
邓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正因圣人见得诗会多了,原本哪怕你文采过人,圣人和宰相们也未必记得牢。可有荆王出面这么一闹腾,人人对你的印象都极深刻的。”
为卢照邻高兴过后,邓王又开始拉着他感叹:“说来也神了,昨日那么些学子在诗会上,每个人不过站出来说了一句姓名,连家世都没报!竟然真有人能神妙至此,直接一卦算出头名。”
“怪不得是袁仙师年过六十才终于挑中的徒弟!”
昨日袁仙师作为‘大熊猫’被几位王爷拱走,其中就有这位邓王。
他与当世绝大多数人一样,是极信命格的。觉得哪怕袁仙师不能再相面,但他素有仙名,多摸一摸,说两句话也挺好的。
“对了,经昨日一事,你的名气也够了,我便趁热打铁给圣人上奏,令你做我王府的司马。”
王府的司马负责统管一府的幕僚。
原本卢照邻年轻,
十六岁的少年人罢了,做王府的典签也算合宜。
但邓王爱惜其才,觉得‘典签’之职着实低了,如今趁此过了明路,连跨数级,一路给卢照邻提拔到仅次于长史的王府司马位上。
卢照邻谢过邓王的知遇之恩。
邓王实在欣赏看重他,还替他准备了一份厚礼:“有此缘故,你很该去太史局亲自谢一谢那位姜太史丞。你虽有大才,但到底是有这一卦,才越发扬名。”
此言正对了卢照邻心中所想,立刻写成名刺亲自送了过来。
昨日在御前,卢照邻秉持规矩目不斜视,其实没怎么看清那位姜太史丞。
今日一见,卢照邻才明白,怪道邓王夸赞这位姜太史丞风仪极佳,观之忘俗。
姜沃收了谢礼,送卢照邻出来的时候,便道:“不知卢司马可有其余诗作,能否与我一观?”
卢照邻拱手道:“在下回头将历年所作诗文整理抄录了,请姜太史丞指正。”
他言辞恳切,姜沃则是想收藏卢照邻的亲笔诗稿。
大唐诗人群星璀璨,但卢照邻对她来说却是极特殊的一个诗人。对前世姜沃来说,两人是有些同病相怜的:她从课本上了解到,卢照邻也是被病痛折磨多年的人,最终不过中年,就投水而亡。
人在无法疗愈疾病面前的无助绝望,跨越千年,也是一样的。
姜沃方才交谈时,就注意到卢照邻面色略显苍白,唇无血色,虽未至病容,但却显出弱症来。
姜沃原想提一句,但初次见面,就指出人‘似有大病’太唐突了。
听闻邓王今年是要在京中过年的,姜沃想着那倒是不着急,等两人再熟悉一下,等明年邓王启程回封地前提起此事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