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节
其实在波斯王子出京的时候,姜沃就感慨过:这个王子啊,过得就是慕容复的日子啊,要子承父业,日复一日坚持着希望渺茫的复国事。
裴行俭看过阿史那都支的小金库,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富裕。
以他的出身和见识,都得说一句称得上是‘大获瑰宝’。
不过裴行俭对财物看的倒是很淡,尤其是打仗后缴获的财物,将士跟着出生入死,分了就是了。
于是裴行俭便设宴邀请此次追随他千里奔袭的蕃酋将士,将阿史那都支的财产展览了—下。
这是威慑:毕竟这些西域酋长们哪怕没有阿史那都支有钱,也必各有积蓄。让他们亲眼看看,若是反唐,案例就摆在这里,可是非常标准的‘人财两空’了。
之后又将这些珍宝分与此次出力的蕃酋,威后施恩。
至于天后诏书中言明归他的财物,裴行俭也没留下。这点上他还是挺像王神玉的,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
留给他们财产多了无用。
于是他将天后诏令属于他的‘金器皿等三千余’这等巨资,从此次随行的副使开始分起,数日便散尽。[1]
只留了几件格外有突厥特色的文彩殊绝之物,准备带回京中送给家人和亲友做纪念品。
毕竟是出来旅游,不,出使—趟。
说到出使,裴行俭就见到宴上波斯王子很是郁郁寡欢。
他不傻,从裴行俭忽然停驻安西不动,到亲眼看着裴行俭千里奔袭直取阿史那都支——波斯王子已经想明白了。
原来大唐特意派出一位宰相护送他,不是要为他复国啊……
甚至送他回去这件事,都是个幌子。
是啊,一个国家保不住自己,又能指望谁真的帮你呢?
其失落憔悴之态,看的裴行俭也颇为不忍。
但哪怕心有不忍,裴行俭仍旧摒弃掉个人情绪。这—日宴后,他站在碎叶川的冰雪之中,让凌冽寒风把头脑吹得清醒无比。
然后花了一个通宵,把这两篇‘论文’写了出来。
虽然他写只花了一个晚上,但他自己知道,这两篇文章凝聚了多少心血——不只有他的,还是师父苏定方,与师父的师父李靖大将军的。
代代传承,亦代代开拓!
长安城,紫宸宫。
媚娘和姜沃站在—幅庞大的舆图前。
是—张大唐与周边四夷的舆图。
而案上,放着裴行俭飞报传回来的两份公文。
哪怕在这朝中多有战事,忙的烧灯续昼的日子里,媚娘和姜沃还是生生空出来半日,专门商讨这件事一—
在吐蕃,或者说整个西域。
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未来数十年的大规划到底是什么?
知道想做到什么程度,才不会偏离努力的方向。
总不能完全没有规划,只低着头走路,走的也很累,走半天发现……哎?走偏了,走沟里去了。
曜初手里拿了一支笔,把这场谈话的每一句都记了下来。
姜沃先拿起的是《自太宗皇帝设立尹州起,四十年来大唐在西域的经略总结》
过去四十年,大唐在西域的经营,真堪称是步步为营。
说来,二凤皇帝的一生,几乎都被战事所贯穿,从十几岁从军,一直到贞观最后几年,从未停下过南征北战的脚步。
看起来,先帝是一会东征,一会儿西讨,一时北伐,一时镇南……但其实,若问起当年先帝所有的战事,能不能换一个顺序——
那绝不能。
太宗皇帝在军事上的高度,并不只在于战战克敌制胜,更在于他安排这些战事的节奏!
裴行俭在公文中提出了一个概念:其实,大唐从开国至今,一直都在自保和防御。
姜沃看到‘自保’和‘防御’两个词:……
自保成天可汗,防御到疆土万里了是吧。
问一问周边四夷同不同意这个观点吧。
不过再往下看去,姜沃就明白了裴行俭的意思,先帝的征战很有次序——
贞观三年,集大军之力,先打东突厥。这是必须的,因东突厥就在大唐的正北边,是真的能打到关中来,具有灭国威胁的。
武德年间门,大唐曾连着被东突厥欺负了五年,年年都被抢到家门口,把高祖李渊整的都让人去勘察秦岭之南,准备迁都算了。
但当时先帝请奏制止了此事。然后在登基的第三年,灭掉了东突厥。
而东突厥灭后第二年,二凤皇帝就开始着手经营西域:从贞观四年第一次设置伊州都督府(新疆哈密),到贞观十四年最终灭高昌国,设立西州、庭州都督府。
自此,大唐在西域拥有了第一道屏障:伊、西、庭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