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节
安定公主已经行过一次册封礼了呀——
毕竟从先帝起,对嫡出公主都宠渥有加,并不按例等到公主出降前才册封,皆是幼年即封公主给食邑。(相当于若是正常流程,是公主成年册封领俸禄,但先帝皇帝对嫡女都是破格从小就开始享受待遇),及笄时就行正式册封礼开府。
安定公主数年前就册封过了呀。
这加封号的礼制典仪怎么安排?
许圉师战战兢兢去向皇帝请圣意,得了皇帝蹙眉反问:“你是礼部尚书,倒来问朕?那朕去礼部为你分忧好不好?”
许尚书噎个半死,灰头土脸告退。
若说之前,许圉师还敢想想致仕跑路,可他现在完全不敢想。因自恒山王过世后,陛下接连病倒两回,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惹不得的状态。
要是这时候露出撂摊子之意,别说许尚书一直想冲击一下的‘门下省空缺宰相位’肯定无了,只怕还能反向冲到一个‘效力边境,描边大唐’的成就。
这回才真是,哪怕心力交瘁磕药也得好好把这件事办完。
于是许圉师私下去请教宰相中,他认为跟他关系最好的姜相——毕竟姜相之前还看过他家的几个孙女,还将其中一个年长的推荐到了安定公主府做女官。
陛下忽然为公主加封号,这是何意?这典仪应该往隆重了办,还是往保守里办?
面对许圉师的疑问,姜沃想起了皇帝将五位宰相一并诏入紫宸宫,亦当着天后的面,说起的那道‘遗诏’。
其实皇帝原本没准备把这道遗诏跟宰相们讨论。
只是兄长的过世刺激到了他,皇帝怕自己也忽然驾崩,留下一片无头乱象,故而根据如今的朝局,写成一封遗诏,以防万一。
皇帝将崔朝叫来,也只是与他提起有这么一道遗诏。一旦他有什么意外,让崔朝告知宰相们取出宣读。
还是崔朝劝道:“陛下,臣非宰辅之臣,向不担朝政要事。然而臣亦能觉察到,朝上人心不安。”
“陛下若有打算,何不与肱骨之臣们相商。”
“宰相为百官之本,朝堂枢机。若明陛下之心,自会为陛下稳定朝纲,正百僚之法。”
皇帝沉吟不语。
大约是他登基的前几年,都在应对一位权倾朝野的宰相舅舅的缘故,因此在这点上,他与父皇并不如何像,在大事决断上,不是很愿意听朝堂重臣们的建言。
皇帝沉吟片刻后道:“若朕之遗诏,宰相们反对,更甚者,他们知朕心意后,私下另有打算……”
比如当年舅舅带着褚遂良去打击刘洎,都是有自己揽权盘算在里面的。
崔朝面对皇帝,一如既往的平和坦然:“陛下,虽说宰相之中有臣的家人。但臣依旧要举贤不避亲地说一句:如今当朝几位宰相,皆是忠正体国之人。他们多年行止,陛下俱是亲眼所见。”
哪怕其中还有两位世家出身的宰相,但这些年,从吏部的资考授官,到各道的检田括户,也都证明了这二人实配为宰臣。
尤其是……
崔朝很直接对皇帝道:“陛下觉得,王中书令会另有什么打算,去违背陛下心意,为哪位皇子筹谋储君吗?”
想到王神玉,皇帝也摇了摇头:王中书令的打算,他看的明白,单纯就是想致仕。
点一个储君命令他辅佐,估计都能愁死他,更别提让他自己去谋划,去扶持皇子了。
就这样,皇帝于十一月十五日大朝会下诏改元后,次日,就宣五位宰相至紫宸宫。
无论是上朝,还是面圣,宰相们都是有个座可以坐谈政事的。
只是当皇帝说起,他拟了一道遗诏后,诸位宰相皆起身拜于御前,请皇帝勿做此不详之言,臣下不敢有闻。
这也是固定流程了。
总不能皇帝一说起自己身体不好,已然准备了遗诏,宰相们就快乐点头:好哎那您快说,毕竟我们也看着您身体怪悬乎的。
君臣一番应有的推拉之后,几位宰相亲耳听到了皇帝所拟的遗诏,也明白了皇帝对未来朝局的真正安排——
“……宗社至重,执契承祧。朕既终之后,皇太子于枢前即皇帝位,然太子天性恭谨,自承储位,因兹感结,旧疾婴身。故军国大事,朝政庶务,皆取天后处分。”
这是遗诏的上半部分,五位宰相都不意外。
别说太子现在确实是体弱多病,难以主政,便是从前,太子身体状况还未有如此之差时,皇帝也是选择了天后摄政。
有的朝臣看不清,但作为宰相,他们是看的清楚:帝后在政见上一脉相承,且比起太子弹压朝堂的能力,皇帝明显更信任天后。
让几位宰相一时屏息,殿内霎时安静的是后半道遗诏——
“国立太子者,是以为储君。然人之修短寿数,皆在天命,不在老少。”
“设若时无有太子,国之大位,不可暂旷……”
皇帝说到这儿的时候,在场之人,包括媚娘在内,都止住了呼吸:是啊,若时无太子如何?
毕竟现在的太子体弱,东宫一直无子,设若太子登基为帝后也一直无子,并且英年早逝,那储位如何?是由皇帝选宗亲子过继立嗣?还是兄终弟及?而如果是弟弟继位的话,是选年长的周王,还是看起来更靠谱的殷王?
唯有皇帝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是一种疲倦的坚定:“时储君位,决于天后。”
至此,几位宰相终于清楚了皇帝对于未来朝局的规划——
皇帝是怕来不及,怕等不到他能见到一个合格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