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旁的宋静见此,率先对李奉渊道:“回少爷,老奴今日进过几趟书房,将书架上的书取出来晒了晒。”
他语气低缓而沉着,并非请罪,而是以身作则,给地上的这帮吓懵了的仆从打个样,告诉他们只要实话实说,若是无罪并不会平白无故地受罚。
一名聪明伶俐些的小厮明白其意,声音发颤地跟着道:“回少爷,奴才、奴才今早进书房擦了书架上的尘灰。当时、当时宋管事也在。”
“奴婢也搬了书册……”
“奴才擦了地面……”
“奴才也……”
其他人也接连承认,但无一例外,没人认下是自己纵燃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宋静一问,都说只见书房火势燃起,不知是何时燃的火。
可众人也知道,今日若找不出纵火的人,这院子里跪着的,没一个逃得脱责罚。
院子重新安静下来,寂静的恐惧再次笼罩在众人头上。
而李奉渊在问了那句话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视过低伏在地的众人,最后锁定在了一名侍nv身上。
忽然间,他抬腿动起来,步伐所至之处,怒从皆颤颤巍巍伏低了头颅。
那侍nv望着最终停在自己面前的皂靴,本就惊慌乱跳的心脏瞬间震若擂鼓。
她心虚地压低了身躯,借力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可冷如寒冰的声音还是从她头顶降了下来。
“火烧之时,你在何处?”
声音一出,冷汗瞬间sh了她一背,可她仍强装镇定,颤着声音道:“奴婢听、听桃青姐姐的吩咐,在房中喂狸奴。”
宋静猜得李奉渊看出这侍nv有所不对劲,他问道:“桃青,可有此事?”
桃青声音也抖得厉害,立马应道:“回管事,奴婢的确吩咐了此事。”
那侍nv稍稍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却又听桃青快速撇清关系道:“不过那时奴婢并不在栖云院,并不知其中经过,等奴婢回栖云院时,火已经烧了起来。”
小侍nv听得这话,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桃青,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要将事情瞥得这样g净。
随即又忍不住多想桃青是否知道了什么,才会多此一句。
李奉渊看出这侍nv紧张得诡异,目光扫过侍nv握在手中一直没有松开过的袖子,突然抬腿踢向了她的手肘。
这一脚踢在筋骨处,用力不重,却叫她瞬间失了平衡。
侍nv痛叫一声,身t控制不住地往旁边倒去,紧握的掌心一松,收在掌心的袖口暴露眼前。
她下意识拢住衣袖,慌慌张张就要爬起来,可左臂却麻痹不堪,半点使不上力。
只得眼睁睁看着李奉渊用靴尖将她皱巴巴的袖口一点点碾开展平。
只见雪白的袖口上一片擦地后留下的w迹,其中灰黑se的油w分外明显。
而这栖云院,只有李奉渊的书房中有两盏油灯。油中添了驱虫的香料,为的是防书册生虫。
侍nv眼见败露,面se惊惶地抬头看向李奉渊和宋静:“不是我,不是——”
李奉渊没心思听她辩解,转身冷声丢下一句:“杖三十!”
这侍nv年不过十五,三十杖一受,怕是不剩多少气可活。
李姝菀闻言吃了一惊。她来将军府这么久,府中向来一片祥和,从未有人受过罪罚。
更不知责罚如此之重。
侍nv一听这话,脸上的血se顿时褪了个g净,她颤颤巍巍单臂支撑着爬过去抓着李奉渊的腿,求饶道:“少爷,少爷!奴婢冤枉!是小姐的狸奴纵的火,奴婢冤枉啊,奴婢只是去将它抓回来啊!”
这话一出,李姝菀还未出声,李姝菀身后的柳素倒立马竖眉怒目地呵斥道:“放肆!竟然牵系小姐!这狸奴一直关在房中养着,怎会跑出来!”
侍nv自然不肯认,她面若白纸地看着李奉渊,狡辩道:“奴婢并未撒谎!奴婢一时未看住这猫,叫它跑了出去,奴婢在书房外将它找回来,见它爪子上有油,便擦了一擦,当时并不知它烧了书房啊!少爷明察!”
李奉渊停步,垂眸看向趴在他脚下的侍nv,侍nv见此,以为李奉渊听信了她编造的谎话。
入府一月多,她从不少人口中听说过李奉渊厌恶李姝菀,也知道李奉渊并不喜欢这猫,不然李姝菀也不会将它常关在房中养活,连东厢的门也出去不得。
她忍不住心存妄想:若是她将过错全然推到那猫身上,或许就不会受罚了。
她看向宋静,楚楚可怜道:“管事救我。”
宋静轻叹口气,入东厢,将李姝菀的猫抱了出来。
他走到李奉渊面前,那猫一见侍nv,却忽然嘶声叫着用力挣扎起来,险些从宋静手中逃脱出去。
宋静捏着它的脖子拖着它的后腿,抬起猫的后爪一闻,面se稍凛,下意识看了李姝菀一眼,随后才同李奉渊道:“少爷,狸奴的爪子上的确有膏油气。”
李姝菀闻言一怔,下一刻便见李奉渊回头,面se冷淡地睨向了她。
他面se冷肃,李姝菀迎上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
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廊下被他羞辱那日。
杨修禅看李姝菀神se惶惶,似乎怕极了李奉渊,伸手撑着她的背,出声安慰道:“别怕,奉渊是你兄长,他明辨是非,不会错怪你的狸奴。”
虽这么说,可谁知道狸奴是否被错怪,倘若当真是它无意打翻了油灯,还有的活吗?
那侍nv心生希冀,继续为自己辩驳:“少爷明察,奴婢冤枉——”
李奉渊看着靴上一双白净纤细的手,换做旁人,见侍nv年幼,多少会动两分恻隐之心。
可李奉渊却绝非心软之人。
“猫是在你的看顾下逃了出去,你有何冤枉?”
侍nv被他这一句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后才喃喃:“可我只是放走了猫,并未失手烧了书房……”
她骗得连自己都信了,神se悲切地磕头求饶:“少爷,是那猫的错,是小姐的狸奴踢翻了烛台!”
知错不改,还将过错推诿到主子身上。
宋静可恨又可惜地摇了摇头。
李奉渊冷漠地看着她,退后一步甩开她的手,唇瓣一动,沉声吐出一句:“拖下去,乱棍打si。”
李奉渊的书房起火,杨修禅本是因担心他才跟来将军府,最后却安慰起被迫见证了一场残忍生杀的李姝菀。
那纵火的小侍nv被小厮拖出栖云院,压在院门外受刑。
腕粗的实木棍一棍接一棍砸在她瘦小的身躯上,既是冲着要她x命去,行刑之人便半点没收力。使足了蛮劲砸下来,似连骨头都要打断。
那小侍nv扯开嗓子叫得撕心裂肺,其他仆从站在院中听得心惊胆颤,无一人敢出声。
宋静在一旁监刑,故意没堵侍nv的嘴,惩一儆百,该让全府的人都知道纵火的下场。
柳素将李姝菀扶进了房,可单薄的门板挡不住侍nv的惨叫,杨修禅见她脸都白了,心生不忍,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温热的手掌覆上来,李姝菀坐在椅中,睁着双g净澄澈的眼怯怯地看着他,像她那被吓着了的小猫似的。
杨修禅冲她笑了笑,安抚道:“别怕,别怕。”
杨修禅的父亲有好些妾室。后院nv人多,半生困在一方狭窄天地,难免生出许多是非。杨修禅自小便见识过她母亲的雷霆手段。
一个蓄意纵火还试图推罪给主子的侍nv,不处si反倒留着才是奇怪。
可李姝菀自小在寿安堂跟着老郎中做的是救si扶伤的善事,今日亲耳听着一条活生生的x命就要被打si,吓得脑子都不清醒了,她怔怔看着杨修禅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他怎么笑得出来。
那侍nv的哀嚎一声b一声弱,打了几棍,嗓中仿佛含着血,求饶声也开始变得含混不清。
可如此一来,那棍子砸在r0u身上的声音便越发明显。
似乎已经打碎了皮r0u,砸在了骨上,声声闷响传入寂静无声的栖云院里,每砸一下,李姝菀便控制不住地抖一下,那棍子像是敲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红润的眼眶里噙着泪,sh了眼睫毛,似neng花瓣尖上挂着的露珠,将落不落地坠着。
杨修禅忽然想起自己家里那虎头虎脑的妹妹。
他那妹妹平日天不怕地不怕,闯了祸被训斥了,哭起来亦是号啕大哭,鼻涕混着泪,要叫所有人都知道她受了委屈。
要不要人哄另说,总之声势得做足。
杨修禅原以为姑娘都该像杨惊春那样,如今见了李姝菀,才知道原来有的小姑娘哭起来是安静如水。
明明怕得很,却哭得不声不响的,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他心中轻叹,越发想不明白李奉渊是怎么舍得对这么乖巧的妹妹摆冷脸。
他屈膝蹲下,手掌捂着李姝菀的耳朵,让她的脑袋轻轻靠向自己肩头,像在家哄杨惊春似的,开口哼起曲儿来。
是江南的小调,婉转动人,低缓温和的声音阻断了侍nv的惨叫,李姝菀眨了眨sh润的眼睛,过了好久,轻轻将下巴靠在了他肩上。
她闻到了一gu淡淡的檀香。
在这一刻,李姝菀忽然觉得杨修禅b李奉渊更像兄长。
杨修禅察觉到肩上的重量,抬眸给柳素使了个眼se。
柳素顿悟,快步出门去找宋静,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静了悟,叫执棍的小厮退下,换刘大刘二来行刑。二人力气大,几棍子下去,吊着一口气的侍nv很快便彻底没了声息。
杨修禅听外面安静下来,哼完一曲,将手从李姝菀耳朵上挪开,还掏出帕子给她拭了拭泪。
李姝菀哭过,声音有点糯:“谢谢修禅哥哥。”
杨修禅笑笑,他看了看帕子上的水痕,心想着待会儿得拿去给李奉渊看看,让他瞧瞧把自己的好妹妹吓成了什么样。
宋静处理了侍nv之事,站在庭院中训诫仆从。
桃青看管狸奴失责,罚了三月的俸;其他在栖云院当差的一g人等,未能及时发现火势,罚一月的俸。
b起那侍nv的下场,众人只觉得庆幸。
桃青尤甚。她知道,若非自己是李姝菀的贴身侍nv,定然要挨上几棍才能了事。
李姝菀偏头听着外头宋静训话,似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宋静抱着洗g净爪子的狸奴从门外进来,柳素扶着跪肿了膝盖的桃青跟在身后。
这狸奴今日受了惊吓,眼下蜷着尾巴畏畏缩缩,看见李姝菀后,也只细细叫了一声。
宋静想着把狸奴抱来哄一哄李姝菀,没想人已经被杨修禅哄顺了。
他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杨修禅,将手里的猫抱给李姝菀:“小姐,洗g净了。”
狸奴朝她伸出爪子,想爬她怀里躲着。可李姝菀却没有伸出手。
她抿了抿唇,似下定了决心,同宋静道:“宋叔,你帮它找个好人家吧。”
宋静闻言愣了一下,杨修禅也有些诧异:“这样乖的狸奴,不养了吗?”
李姝菀声音很低:“不养了。它不是很乖。”
它如果乖,就不会烧了哥哥的书房。
李姝菀看重这狸奴是众所周知的事,她明显心有不舍,言语间却没有转圜的余地。
宋静想着还劝一劝,可一看李姝菀的神se,也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老奴知道了。”
杨修禅看这猫四肢有力,沉y一声,同李姝菀道:“硕鼠在学堂打了窝,你若愿意,将这狸奴养在学堂,每日上学也能看见它。”
李姝菀将这猫养了这样久,不用与它分开自然是好。她眼睛一亮,可又有些担心:“它若闯祸又推翻了烛台该怎么办?”
杨修禅一耸肩:“老鼠早推翻过不知多少回烛台了,也不差它推倒两次。”
宋静觉得这法子甚好,问李姝菀:“小姐觉得如何?”
李姝菀迟疑着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嘱托道:“若哪日它在学堂闯了祸,用不着它抓鼠了,修禅哥哥你可以把它给我,我再给它找好人家。”
她这番模样活像一位嫁nv儿的母亲,杨修禅r0u了r0u她的脑袋,笑着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