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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章那个少年

 

一大早秦健便拎着几壶酒在她帐前等着,他其实是个很木讷沉默的人,嘴笨又不会表达情感,因为不想打扰主公睡眠便不着人通报,又想先把主公的时间占去,于是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门前。

在瑟瑟的寒风中他站如松,周正的眉宇间落了冰露。

他只等了半柱香,帐帘就被掀开,二人惊诧对视后相视一笑。

“主公,你怎的起这早?”

“睡得早。”

“真的吗?不是有事吗?”

“不是。”

“那主公跟着我作甚。”

“话真多。”

“主公,主公,你手里拿的什么?不会是花吧?!”

“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还是廷泽兄最喜欢的西府海棠。”

“哟,你还识得这呢?博学。”

被她不阴不阳的回后,秦健没有一点生气,反而不好意思的挠头道:“他活着的时候总在我耳边念叨。想不记住都难呀。”

许临清闻言沉默良久,他们一步步往埋葬少年的墓碑处走去。少年死的时候才十八岁,如今快十个年头过去,不知道如果如约长大,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还是像少年时那般不羁洒脱、桀骜不驯吗?还是会收敛成熟些呢?

不过成熟也成熟不到哪里去,许临清在心里默默想,他这般少年意气的人,哪怕成了老头也不服老。可是,为什么就死了呢。

就像蓬勃的海棠,只顾着抽条生长,还没来得及伸出花苞,便被拦腰折断吗。

离墓地越近,她的心中越疼痛。她从十几岁便不停在送别故人,无论是执手相看泪眼的不忍,还是战场上稀松平常的人头落地,或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的、连离别都不曾有的天意弄人,她经历了太多,可当她每次踏上这条野草横生的路时,她还是忍不住落泪。

他是她第一个送别的。

在她还没明白什么是喜欢的时候,那个笨拙的、试图大声在她耳边朗诵“有佳人本小爷心悦兮”的少年便走了。

他说:“爱是被抓住聒噪不停的蛐蛐,是星夜里要下落的陨石,是京城里的西府海棠,是策马扬鞭时踏过绿浪的畅快。”

蛐蛐是他抓给她的玩物,星夜里要下落的陨石巨响是他为了掩饰自己心动的借口,京城的西府海棠是他们唯一一次远离边疆、结伴出游的春景,他说过,最难忘的是与她共乘一匹良驹,虽然他祈望这样的马背时光无穷无尽,但后来他还是克制的自乘一匹,狂放不羁的少年竟然也会低声的哄她道:“我不能毁你清誉。”

“我不在乎。”

“我在乎,若有一天我死了,你如何风光嫁人。”

“你会死吗?”她急道,马的脚步乱了,他赶忙并来为她调整。看她一副快要哭的样子,好笑的软声道:“我不会。我还有心愿没有完成,不舍得死的。”

“什么心愿?”她追问道,却被他轻飘飘的扬起马绳挡去。

“不告诉你。”他已骑去几步远,年轻的女孩赶忙追去,喋喋不休的问道:“你告诉我嘛!”

在他面前的她,有血有肉,会撒娇会耍赖,可以哭泣可以欢笑。可他死了,连同她的一部分也死去了。

“我的心愿是,可以娶到你。跟你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与少年一起,永远长眠于寒冷刺骨的、保存他们无数回忆的寒北。

“骗子,起来喝酒。”女人随意的弯下身用巾帕擦拭他的墓碑,在凉关被呼啸的北风吹着,也不知道少年冷不冷。他这么怕冷的人,干嘛一定要求葬在这。害的她也把家设在了这,真冷啊。

“不是我说,秦健,他又不喝酒,你每次来给他带这么多酒干什么?”女子将墓地一点点擦干净后,干脆利落的坐在碑前,拔开一壶酒,仰头咽下辛辣苦涩。

秦健笑呵呵的说:“他没尝过。我没同小临清你说过吧,那时候打完仗我们兄弟们聚在一起,只有他不喝酒。”

“你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谁都瞧不上,谁的面子都不给。”

“但是他很在意你。你说不让他成年前碰酒,他当真没碰一滴。我们都笑他妻管严,你知道他咋说吗?”

许临清突然剧烈的咳嗽,这酒太烧心,她不禁咳喘,咳着咳着她,秦健伸手拍她后背,却看见她满脸都是泪水。

她咳出的都是泪水。

秦健心里也剧痛,但他忍着泪意说:“他说‘别乱说,她还小,再等两年,等这个不开窍的小姑娘明白我的心思后,我的好日子就要来咯。’”

他把顾廷泽的纨绔味学的十足,恍惚之间,许临清仿佛看见鲜衣怒马的少年嘴硬心软的擦去她的眼泪,心疼道:“怎么哭了,这么多年都忍着呢,再忍忍呗。”

“别听他瞎说,我不喜欢你。等报完仇,去过你的好日子吧。”

许临清耳鸣目眩,她听不见看不清,她的眼泪像潮水一般涌出,却沾不湿少年的衣角。她摩挲着西府海棠残缺花瓣,这花她准备了许久,就是想让花和自己一起体面漂亮的来见他。

可她真的没用,自己狼狈便算了,连他最爱的花也有缺憾。

是啊,这么多的遗憾,要她怎么去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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