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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 第107

 

人们称赞富家子的从容和潇洒,可在他和罗应强看来,这份不思进取和淡然恰恰是最刺眼的。连他都渐渐在和隋宁的相处中感到难受,更别说是罗应强。

应强集团走在飞速发展的路途上,罗应强吃下个体户的速度和手段难免残忍。隋宁过去不曾对罗应强的决断提出异议,他并未在应强集团里占据任何领导席位,但罗应强每年都会给与他丰厚的回报,并且征询他的意见。

不知是天真还是骨子里习惯俯视罗应强,隋宁头一次在集团会议上发言,便否定了罗应强收购某家娱乐中心的想法,并大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一套。赵知至今都记得,罗应强虽然点头称是,但脸色有多怪异难看。

这事几乎将罗应强和隋宁的矛盾摆到了明面上,事后隋宁大约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下和罗应强唱反调,于是私底下找到罗应强,提出应强集团的诸多问题。应强集团的问题便是罗应强的问题,这无异于仗着恩人的身份打罗应强的脸。

赵知亲眼看到,罗应强毕恭毕敬将隋宁送走,转头就摔了一桌子昂贵的茶具。

“我已经忍他很多年了,他这人就是管得宽,当年管我死活,现在又来管我的决策,是不是生于安乐的人都这么天真?”罗应强露出残忍的笑,“如果他老老实实待在他的槐李镇,应强集团的财富会持续不断流向他,我说过要报答他,就不会食言。但他偏偏要和我对着干,小赵,想个办法,让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赵知想的办法很“诚实”,但对付隋宁这样的人,这正是最好的办法。

他神色慌张地来到槐李镇,盯着隋宁,哆嗦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隋宁还是老样子,做任何事都不紧不慢,给他倒了热水,等他冷静下来,“不着急,慢慢说。”

他学的明明是管理,却像修了四年演技,抓着隋宁的手臂说:“隋先生,您快走,a国也好,其他随便哪个国家也好,先带着大家去躲一躲,罗总他,他疯了,想除掉您!”

隋宁惊讶了一会儿,摇摇头,“怎么会?应强不是这种人。”

“真的!我在他身边办事,我不会搞错!您就信我这一次吧,尽快出国。等罗总想通了,您想回来的话回来就是!您现在本就是半退休状态,出国了一样能赚钱的,您的生活不会改变!”

隋宁沉默,“我,我去和罗总谈谈。”

“不行!您这不是撞在枪口上吗?”他急道:“您影响了应强集团的发展,罗总那人您也知道,他那么狂热,有时候简直,简直六亲不认啊!”

隋宁认真地看向他,“小赵,你为什么会来给我通风报信?你应该是罗总最信任的人了。”

“就是因为我是,我才不希望他犯法,他要是真的动了您,他一定会后悔!”他激动地说:“罗总现在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觉得阻碍应强集团的人都得死,我根本劝说不了他,所以只能另想办法,来劝您先避一避。他迟早会想明白!您是他的恩人,您要是因为他一时糊涂出事,他这辈子都不得安生。再说,对您动手那是犯罪啊!”

隋宁说:“你让我再想想。”

他知道隋宁动摇了,趁热打铁,“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您和家人尽快搬去a国,您知道我在那边留过学,我会在那边让人打点,对外就说您急流勇退了,移民享受生活。您这一走,罗总知道您不会再干预应强集团,心结也会慢慢解开,我继续劝他,时间一长,他必然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隋宁接受了他的提议,不久举家前往a国。槐李镇的人全然不知他是被罗应强逼走,只知道他赚够了钱,不想再待在小地方。大家都很羡慕,孙老板之流望着飞机感叹:“有钱就是好啊,想当哪国人就当哪国人。”

然而这只是赵知除掉隋宁一家的第一步。在国内,任何命案都会引来警方的注意,即便他做得再滴水不漏,都可能露出马脚。再说,隋宁在槐李镇颇有声望,菜农们都知道他是罗应强的伯乐,他一旦死在南山市,罗应强必然会被调查。

可他已经身在a国,一切阻碍都不再是阻碍。

赵知假模假样地前往a国,名义上是帮助隋宁一家安顿,实则高薪雇佣了当地的杀手,轻易抹掉了隋家五口,连最小的孩子也没有放过。

隋宁悄无声息地死在异国他乡,罗应强的第一个心头大患消失了。

此事让罗应强对赵知刮目相看。过去,他只是知道赵知对自己忠诚,是条难得的好狗,这次他才后知后觉,赵知的脑瓜子比自己想象的更好用,隋宁死在a国,其死亡甚至无人知晓,给他省去了一大麻烦。应强集团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因为帮助过他而对他指手画脚的远远不止隋宁一个人,他要走得更远,这些人就必须全部消失。

一个接一个任务交到赵知手上,赵知的双手开始沾满鲜血,而应强集团仿佛一朵吸饱了鲜血的花,开得越发娇艳欲滴。

罗应强站在光明中,他散发出来的光有多盛大,赵知承受的黑暗就有多浓烈。六年前,赵知突然生了一场病,病来得突然,毫无预兆,险些要了他的命。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是赵知难得放空的时间,他开始想到这些年欠下的孽债,不由得想,这场病是不是自己的报应?

做生意的人多少带点迷信,生意越大,迷信越多,罗应强就是这样,赵知耳濡目染,也受到影响。罗应强来看他,提到让他去问问风水先生。

如果是大病之前,他或许懒得耗费这个时间,但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不得不信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风水先生告诉他,他得病是因为他杀生太多,这场大病为他挡了一劫,以后恐怕没这么轻松的事了。他问,那自己应该怎么办?风水先生说,善恶相辅相成,他作了恶,就应该向善,以此来为自己赎罪。

他又问具体要怎么做,风水先生给他卜了很久的卦,说现在社会上宣扬爱护老人,但实际上老人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礼遇,好事都让年轻人占尽了,如果他能真心做一件爱护老人的人,可抵他犯下的无数罪孽。

半年之后,他在西郊建起灿阳养老院,此事不仅公众,连罗应强都不知情。他认为赎罪是非常私人的人,不可大张旗鼓,他私底下做善事,就像他私底下杀人一样,只需要因果看得见就行。

胡长泉是个老实人,默默无闻地当着保安,没有家人,心地善良且愚蠢,是最容易利用的人。他调查过胡长泉的背景,这人原本是居南市有名的企业湖韵茶厂的老工人,妻子也是茶厂的工人,但他们的孩子在成年前突然丢失了。妻子大受刺激,一命呜呼。胡长泉寻找孩子多年无果,索性离开伤心地,来到南山市讨生活。

他没有物色到更合适的人,便让胡长泉成为名义上的院长,胡长泉需要做的仅仅是用心照顾老人们,并且隐瞒他这个幕后的金主。他每次去养老院,都是胡长泉开车将他接进去,几乎没有工作人员见过他。

也不知是胡长泉傻人有傻福,还是善良有好报,养老院聘请的员工都相当出色,老人们享受幸福晚年,灿阳的名声一年比一年好。而他的身体也好了起来,自己的运势、罗应强的运势都不错,因果似乎真的相互抵消了。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罗应强竟然突然被人杀死,成了南山市最大的新闻。应强集团是罗应强一个人的领地,不存在老总死了,后继有人的情况。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崩塌了。警方已经启动对应强集团的全方位调查,不久,罗应强所做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都将被公开。

他的心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为什么?为什么他那样诚心地赎罪,每日过着和身价不符的俭朴生活,却还要落到这副田地?他是杀了人,作了恶,但他不是也行善了吗?如果善恶不能相抵,那他为什么还要行善?那些无能的老东西白白享受了他提供的幸福生活,为什么不给他消灾挡灾?他们该死!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敬老爱老的人,相反,在被风水先生指点之前,他对老人抱有深刻的嫌弃和敌意,他们散发着恶臭,听不清,说不明,每次和上了年纪的人接触,他都感到老去是一件邪恶的事。

此时,他对老人——灿阳养老院的那些老人的敌意达到巅峰。他想,好啊,你们挥霍了我的赎罪,既然赎罪没用,那你们就都给我去死!

虫翳(13)

匆匆赶回南山市之后,赵知无暇在家中多待,避开监控,来到养老院,以很久没有和胡长泉聊天吃饭了为由,提出想下个厨,炒一盘胡长泉最喜欢的螺蛳下酒。

胡长泉要帮忙,他却让胡长泉去将最近的经营表格找来,他一会儿要看看。胡长泉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翻文件柜去了。而他假装炒菜,却将提嗯提固定在了管道后。

螺蛳炒好,胡长泉很高兴,他却假装接电话,说要马上离开。胡长泉遗憾地说:“那下次我炒给你吃,我最近新学了一道菜……”

下山之后,他按下远程操控键,巨大的爆炸声中,昔日祥和的养老院变成一片火海。

程蹴听得目眦欲裂,无法想象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人心中住着一个怎样的恶魔。赵知平淡地扬起脸,咧起一个嘲讽的笑,是嘲讽自己,也是嘲讽警察,“我被你们抓到了,我认。但那些人死得也并不无辜。”

程蹴忍不住了,拍桌而起,“他们怎么就不无辜?他们辛苦了一辈子,花钱来安度晚年,他们凭什么充当你那狗屁因果相报的工具?你又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们的死活?”

赵知愣了愣,满不在乎地说:“可是我就是决定了他们的死活啊,这不是事实吗?”

程蹴满面怒气离开审讯室,想到那些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就在大火中痛苦死去的老人,双手死死抓住了阳台的栏杆。

同一时刻,陈争仍旧盯着监视器。赵知还在审讯室,但审讯已经暂时中止。赵知乍一看很平静,但肩膀正在轻轻颤抖。陈争想,不对,这不是全部真相,这个人赶回来放这一场大火,轻易向警方坦白,他隐瞒的是更深的东西。

是什么?陈争蹙眉思索,心中一个声音说:冷静下来,不要被情绪所控制。

也许赵知希望的,正是刺激警方,让警方被情绪控制,从而忽视本可以想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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