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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

 

芙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能坦然说出这样的话,便是身体不能再拖下去了。

今日这场拉锯,输赢不在于他的生死,而在于他是否能如愿。

芙蕖有一件想不明白的事,她始终还在挂念着季博远的名字。

内阁首辅,闹这么大动静,他依然能在家里坐得住吗?

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无论干净的不干净的,与此有关的无关的,几乎人人知情,胆大的还在衙门中到处打听听消息,胆小的索性闭门不出静候终局。

倒是有一人,还驾着车,在街上不紧不慢溜达。

驸马栾深站在望楼上,望见宫门前的侍卫换了一批又一批,最终被城防营的兵马接管,他缓步下了楼,登上车又往另一个方向去。

首辅季博远到底病隐了多久,已经有些模糊了。

反正估算是谢慈入阁前后,怎么也有七年了。

栾深不是第一个来拜访季首辅的人,但却是第一个被季首辅放进门的人。

年逾花甲的季博远在书房里接待了栾深。

栾深望着他老人家斑驳的双鬓,说:“时光经不起磋磨,犹记当年在春耕茶亭听老师讲学时,您还身康体健。”

季博远的精神是不太好,眼下淡淡的青黑遮不住,眼睛里也少了许多当年矍铄的光。但他心情不错,甚至哈哈一笑,打趣道:“难道老夫现在看上去身不康,体不健了吗?”

栾深立刻站起身告罪:“是学生口无遮拦。”

季博远点了点他:“是你太拘束了。”

下人上了茶,栾深复又坐下,说:“昨夜,老师您接了学生遣人送来的信,是以学生今日才斗胆前来叨扰。”

昨日的栾深是个例外。

季博远在病隐的这几年,不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来许多旧友的拜帖与书信都拒之门外了。

栾深仍旧有些拘谨。

季博远说:“老夫耳聪目明着呢,外面发生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栾深是个通透的人:“老师既然肯见我,想必没有袖手旁观的打算。”

季博远:“那你几日上门,是有别的话要说了。”

栾深道:“有几个问题,学生似乎把自己圈住了,想请老师解惑。”

季博远:“讲吧。”

栾深便不再委婉,直言问道:“敢问老师,假若朝廷重新洗牌,官员罢免震动,国中可有后继之才,能稳住民生朝政?”

季博远凝视着他,笑着问道:“我问你,我朝进士一届多少人。”

栾深答道:“近二百人。”

季博远又问:“科举几年一考?”

栾深又答:“三年。”

季博远:“那么你算算,我大燕开朝至今,已经登记在册多少进士老爷了?”

栾深有些悟了,苦笑:“那还真是不少。”

季博远循循道:“那么,你知道有多少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在高中了进士之后,因没有门路钱财打点,而困宥于家中,无用武之地的人有多少?”

栾深道:“想必更数之不尽了?”

季博远:“那你还觉得我朝缺人才么?”

栾深:“那当然是……不缺的了。”

季博远整了整衣襟:“太平治世,当然不缺人才,但朝中贪腐之风盛行,却令诸多无才无德之辈上位,而真正有能为的学子,却如蒙尘明珠,郁郁了此一生。你的目光放得长远些,你该担心的,不是人才难得,而是朝廷尸位素餐的人太多,而可用之才却寥寥无几。百姓上缴的赋税,不用于民生,而用于中饱私囊,边关将士餐风茹雪换来的安宁,成了养育叛臣的沃土。他们口口声声的大局,视百姓的苦难于无物,却将上位者的私欲奉为至宝。不瞒你说,我也想看看,咱们脚下这树根子,到底烂到了何种程度。”

栾深久久没言语,半晌,才开口:“老师教训的是,学生本不该为此纠结。”

季博远前倾身子,轻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昨夜送来的案卷,我已经全部看完了,连夜吩咐府里的人,誊抄了百来份。我在家歇的日子太久了,你帮我做件事。”

栾深:“老师尽管吩咐。”

季博远道:“待今日末时,我要在春耕茶亭重新开坛讲学,你替我向那些还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的学子们传一声话,也许还有想去的呢。”

到今日末时,还有不足一个时辰。

季博远属实是谦虚了。

他要在春耕茶亭开坛讲学消息一传出,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们先沸腾了,他们也不管如今燕京时局动荡,哪怕是天上下刀雨都拦不住他们,年轻的学生彼此相约早早的就涌上街头,在茶亭占好了位置,你挤我,我挤你,人头攒动喜上眉梢。

城防营监视下的马车也赶在末时进城。

城门口,城防营官兵拦下车,中气十足叫谢慈下车跪听圣旨。

可叫了三声,车里半点动静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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