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她劝叶深休假去治疗,化疗、放疗、出国,什么都好,只要能多活一天,就有一天的希望。
叶深却在这件事上展露了她的驴脾气。
她说她的病,她自己知道,该看的医生都看过了,最乐观的生存期估计也不超过三个月,医生说,也许和遗传有点关系。所以,她母亲当年抑郁自杀,可能不全是被父亲抛弃的缘故,可能也是因为生理上的痛苦没有被诊断出来。
“这也是个好消息呢,说明我妈妈不是心狠到非要抛下我,是病痛逼迫她抛下我。”
这种极端的自我安慰,连做了几十年教育工作的班主任,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抱了抱她。
叶深反过来拥抱她:
“我想陪我的学生们高考,这是多关键的时候啊,突然换了语文老师,会影响他们考试的。文姐,既然我的人生只剩下有限的时光,我想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高考结束后,班主任和叶深一起寄出了那四封信。
那时她已经瘦得一巴掌都攥不满,全靠止痛药和惊人的意志力撑着,呕吐和疼痛已经是日常,头发也掉得厉害。
叶深等着回信,等了一段时间,决定自己等不了了,于是买了去青海的机票。
那时正是青海“花儿”的季节,到处都是“花儿会”,有风景,有歌声,去一次青海,也是叶深最后的心愿。
出发前,叶深把自己最后的一本日记本给了班主任,请她方便的时候,转交给苏拉。
没过多久,她去世的消息就传到了学校。
学校的领导和同事都很震惊。叶深不合群,有点容易激动,有点理想主义,但大家还是喜欢她的。震惊之余,学校想对家属表达一些慰问,再组织学生做一场纪念活动,却都被叶深的家属拒绝了。
说是家属,其实只是家属代表。叶深的父亲原来姓林,林家秘书出面处理了所有事宜,林家的其他人,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
“我和叶深虽然在教育理念上总是冲突,但我也是最理解她的人。”
班主任摩挲着日记本的外壳,长长地叹了一声:
“叶深说,你是她最牵挂的学生。”
苏拉颤抖着,用线绳牵挂的小钥匙打开日记本的锁。
她翻开最后一页,叶深飞扬的笔触如春风化雨,扑面而来:
“我眼看着我的女学生们,囿困于世界给她们设定的边界,明明拥有巨大的能量却不知如何运用,就像那个唱歌就能驱使鸟兽的灰姑娘,只敢用这能力来缝制衣服和打扫房间。她们向上看不见榜样,只看见一个个奔波劳碌焦虑自毁的前辈。向下又不甘心彻底落于世俗,一点点的自我规划都被塑造成野心欲望。而爱情,仿佛一个不可撼动又无法躲避的巨大神祇,始终屹立在道旁。
我困惑于自己的无能,又不敢说,自己掌握了世上的真理。作为师者,我能做的,也许只是陪伴。
苏拉,我把真实的自己交给你看。你一定,比我更能过好这一生。”
作者有话说:
这一个大章节是关于叶深的,后面还有三到四个大章节。
至于这个故事的落点么,咳咳,应该是落在你们猜不到的地方(自信脸/求不打脸)……
你来人间一趟(1)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了解她
也要了解太阳
夏天的太阳
——《夏天的太阳》海子
苏拉再次听见“渡渡鸟”这个名字, 是硕士刚毕业的时候。
那时她已经正式入职晨星事务所,职位是实习律师。一起入行的同事多半有家庭的支持,还算轻松, 只有苏拉最艰苦,大家都盼着尽快度过菜鸟期,跟着老板走向勤劳致富的道路。
那天中午, 苏拉吃着写字楼周围最便宜的盒饭, 听见隔壁工位的两个女孩在讨论一本叫《紫衣杜鹃》的小说。
“贼恐怖, 真的,我昨天看完,一夜都不敢上厕所!”
“作者以前没听过啊,叫‘渡渡鸟’, 应该是女的吧?男作者写不出这么有魅力的女性角色。”
“那个……”
苏拉从自己的工位上探出头:
“能借我看一眼吗?”
翻开扉页, 苏拉立刻确定了“渡渡鸟”的身份。因为作者自序的开头就是一句诗:
卷桐又入深深坞, 吹尽春风不自知。
“谢谢。”她礼貌地把书还了回去。
那时, 苏拉每月底薪到手四千,刨去两千租房, 五百交通,五百置装,饭钱几乎不够。她索性饿了两顿, 挤出二十五块钱,买下了一本《紫衣杜鹃》。
所幸, 捉襟见肘的日子快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