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谢老太太板着脸对她下命令:“如今家里没有银子,许多事都没法办,只能求助亲友了。二丫头去江家一趟,你与江家二少爷有婚约在先,他们家怎么也要借一千八百两银子给我们周转,方是亲家的情面。”
啥?婚约?!
谢慕林有些懵了。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到三妹谢映容正站在谢老太太身侧,冲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婚约
谢慕林虽然拥有谢映真的记忆,但因为换了芯的关系,对那些记忆总不能象本尊那般应用自如。每次她想要想什么,都需要先确定是什么事,才能从脑海里翻出相关的信息来。
感觉象是电脑,多过象人脑。
所以她一直没认识到,谢映真还有婚约这个事实。
是的,谢映真是有婚约在身的。这个婚约是今年正月里刚刚定下的,男方是新上任不久的吏部江侍郎的次子,良家妾所出,今年十四岁。据谢映真本人的印象,是个性情温柔又多才多艺的少年人,长得一表人材,对人很体贴。
谢璞对于这个未来女婿挺欣赏的,又与江侍郎是同年,两人交情也很可以,便对这门婚事很看好。不过文氏始终心存疑虑,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桩婚事,乃是曹氏牵的线,平南伯夫人做的媒。
江侍郎是江南地方上的书香世家子弟,祖父做过县令,但父亲仅有秀才功名,倒是旁支出过几位官员,最高不过六品。在小地方,这已经相当显赫了,不过在京城,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好出身。
他与谢璞是同年,名次也在二甲,只是排名比谢璞靠后一点。他娶的正妻小程氏,正是平南伯夫人程氏的庶妹,宁国侯程家的次女。不过小程氏在娘家,远不如嫡长姐地位尊崇。她被安排嫁给新科进士为妻,是一桩很符合她庶女身份的婚姻,哪怕丈夫有个感情很好又家道中落的表妹做了宠妾,还极得婆婆偏爱,她也只能认了,因为宁国侯府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在小程氏内心深处,还是对自己的婚姻挺满意的。因为出身地位美貌与声名都远在她之上的曹淑卿,也嫁给了一位新科进士,对方却并非书香世家子弟,而是商人之子,空有万贯家财罢了。再者,曹淑卿的丈夫还有一位先进门的平妻呢!若不是本朝律法承认平妻的地位,在早先朝廷法令只允许一夫一妻的时候,都难说后进门的曹淑卿在礼法上是妻还是妾。有了对比,再加上江侍郎对她也算是尊重,宠妾表妹为人也不是太嚣张,她就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了,对娘家嫡母兄姐更是敬爱顺从。
江侍郎自打攀上了这门亲,就一直有意识地与曹程两家多来往,还成为了曹家的党羽。只不过他办事做人比较圆滑,给人的感觉还不错,因此没多少人认为他是倚仗外戚幸进的佞臣罢了。但他作为谢璞的同年,同是曹家姻亲,如今都已经做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了,便可知道他在曹家圈子里有多受重用了。也就是谢璞这样长年在外地为官,性情又比较天真的人,才会坚信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好朋友了。
去年腊月里,谢璞回京述职,平南伯夫人程氏便先向曹氏提起了江谢两家联姻的提议,曹氏又转告给了谢璞。程氏与曹氏是抱着什么心态提议的,文氏与谢映真并不知晓,但文氏总觉得,这门婚事有点象是陷阱。
江侍郎有两个儿子,正室小程氏所生的嫡长子江绍良,与表妹宠妾所生的次子江玉良。两子都是自小读书,才学名声都不错,都未定下婚约。考虑到侍郎官职比知府高很多,江玉良年纪比江绍良更适合谢映真,还是良家女所出,本人相貌才学品性,都是上等,谢璞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至于曹家牵线的用意,他能猜到几分,多半是为了谢家的银子。曹氏始终未能真正掌握住谢家的财务大权,就把主意打到了二房头上。然而谢璞并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掌控能力很有信心。谢映真是他爱女,他不介意多给女儿准备些嫁妆。而江侍郎是他所熟悉的同年友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士人君子,江玉良也是个温柔知礼的好孩子,不会亏待他的女儿。说不定江谢两家成为姻亲后,曹家对二房文氏母子三人能多容让几分呢!
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了。谢慕林如今记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忍不住再在心里怼一波谢璞:有你这样的糊涂父亲吗?!这是主动把亲生骨肉送到别人手上做人质了呀!
江侍郎如果真是赤诚君子,还能这么快就做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江家分明连儿子的婚事,都要听从曹家的指令,谢璞还能指望他们会违背曹家的意思,对未来儿媳亲切有加吗?世上那么多温柔知礼有才学的官家少年,选谁都比选曹家党羽靠谱呀!
谢慕林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谢老太太不知道二孙女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想了那么多,还在那里板着脸对文氏道:“既然你说,我们家需要有官面上的帮手,帮着打听消息,打点关系,让我儿早些出来,那与其找那什么姓温的郎中,还不如找江亲家呢!江亲家是吏部侍郎,官儿大得多了,认得的人也多,还与大理寺正卿平起平坐。他要是能帮我儿求情,大理寺的官儿怎么也要听一听的吧?你带着二丫头去江家借银子,顺道见江亲家夫人一面,怎么也要请动他出手拉我儿一把才是!”
文氏一脸为难地说:“老太太,江家……江家是曹家与程家的姻亲。那诬告老爷的王安贵便是程大太太的亲兄弟,曹家先前又说要让嫂子和离,与我们谢家断绝关系。他家如何肯帮我们的忙?”
谢老太太不以为然地摆一摆手:“就算江家是曹家与程家的姻亲又如何?我们也是江家的姻亲呀。程家那头,这小姑子与嫂子,又嫡庶有别,未必关系多好。而曹氏只是说了要和离,这不是还没离么?就算真的和离了,她两个孩子还是我儿的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是她一句话就能断绝关系的?到头来,他们还是要救人的!我儿说过江亲家是明事理的君子,君子又怎会做违礼的事呢?再说,我们还是亲家。亲家出事,他们脸上也无光!无论如何,总是要帮一把的!”
谢映容在旁插嘴道:“老太太说得是呀。婶娘,就算你们登门求助,江家无意救人,多借点银子,或是帮忙打探消息,总是能答应的。我们本来想找人帮忙,也不过是为了这些事罢了。既然目标能达成,旁的还想那么多做什么?等到父亲平安回家,让父亲多多谢过江大人,再送上一份厚礼致意,也就是了。”
她看了谢慕林一眼,掩口笑道:“婶娘放心,只看江二少爷几次到咱们家里来的时候,对二姐姐那副情深切切的模样,就知道你们这次上门,绝对不会空手而归了。”
谢老太太也满意地点点头:“这话不错。那江家二少爷对二丫头还是挺看重的。未婚妻家出了事,他还能袖手旁观不成?他在江家那般得宠,比之嫡长子也不差什么了。只要他愿意开口,还怕江家老太太与那个白姨娘不帮着说话么?”
老太太拍了板:“一会儿打发人去江家送帖子,明儿一早,你们娘儿俩就过去!”
文氏无言以对,眉头紧蹙,快要能夹死苍蝇了。
而谢慕林则看向谢映容,沉下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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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太自私自负又固执,有些事她认定了,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偏她又是长辈,谢家如今在李家寄住的人里,自文氏以下,没一个敢反驳她的。李家人就更不会多管闲事了。
因此谢慕林就算觉得好气又好笑,也拿她没办法,只能随口答应下来,把人搪塞过去就完了。
偏在这时候,谢映容又要多嘴:“二姐姐,你答应了老太太要去做的事,可要真的做起来才好,别是哄人玩儿的,过后就不认了。”她掩口笑言,仿佛是在说笑一般。
谢老太太却立时黑着脸看过来。
谢慕林皮笑内不笑地说:“我既然答应了,自然就会去做。我有说不做吗?三妹妹,你无缘无故就猜度我会哄骗老太太,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了?这可不太好。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你我虽然不是同一房出身,却也是姐妹,自然是该和睦相处,互敬互爱才是。你在老太太面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难道是想要挑拨离间吗?”
谢映容脸色变了变。通常,她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时,对方往往也会含沙射影地驳回来,无论话里包含着多少深意,面上都得是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谢映真从前有一多半的时候,是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剩下一小半则是听出了,却口笨舌拙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往日家中也只有曹氏与谢映慧母女俩,还能与她玩这种言辞游戏。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跟别家的千金小姐们斗心眼的。结果如今不过是想要算计谢映真一把,好促使自己的目的早日达成,谢映真却如此直白就拆穿了她话里的含义……
这这这……这真是太不含蓄了!哪里是她们这等人家的闺阁女孩儿该有的教养与礼数?!
谢慕林不在乎什么教养与礼数。真有教养和礼数的,就别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呀?不过是玩弄小聪明罢了,当谁不会说话似的。想她谢慕林,在大学时代也是听过话术讲座的……
谢映容察觉到谢老太太看过来的目光,似乎带上了几分疑虑,心中顿时一紧,忙勉强笑道:“二姐姐言重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担心二姐姐害羞,不好意思找江家求助罢了。”
谢慕林淡淡地说:“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害羞也要分情况的。眼下爹爹正在牢里受苦,曹氏一门却要弃我们于不顾,与诬告爹爹的人同流合污。情况如此危急,只要是能帮上爹爹的忙,就算是不认识的人,我都愿意去求一求,更何况江家与我有婚约呢?只要他家能帮得了爹爹,一点羞涩之意,完全就是不值一提的!回头你可别又笑话我,在江家人面前不知害臊,太没有女孩儿的矜持就好。现在实在顾不上这个。”
谢映容的脸色越发僵硬了。她不敢说,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反正……只是“说笑”、“打趣”嘛,自家姐妹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谢映真这么一说,她就不好开口了,只能自个儿郁闷。
谢老太太倒是难得地对谢慕林有了好脸色:“二丫头这话说得对。只要能帮上你爹的忙,什么害羞不害羞的,有什么要紧?你这孩子,从前总是笨笨的,叫人生气,如今经了事,倒是懂事许多。”她瞥了文氏一眼,忍住了没有再骂人,还算和颜悦色地吩咐道,“你也辛苦了,这就去写帖子吧。明儿见了江亲家夫人,记得说话客气些,多奉承人家几句。”
文氏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答应下来,拉了女儿回房。谢徽之郁闷地跟在她们身后,回头看一眼谢映容,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解。
谢映容这才注意到谢徽之,她想起上辈子,这个兄弟在家里出事后,象没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虽然是为了救父亲,却不但没能帮上忙,反而惹来了大祸,叫曹家旁支的几个纨绔子弟算计,落下了残疾。尽管他受伤之后就变得稳重起来,随文氏谢映真等人回老家后,还做起了生意,颇积累了不少身家,甚至一度拥有百万巨富。可惜她为了自己的前程,与这些返回老家的兄弟姐妹们反目,他后来明知道自己陷入困境,也不肯帮她一把……
谢映容心中对谢徽之是有怨恨的。他们姐弟俩虽不是同母所出,两人的生母却是嫡亲姐妹,而谢徽之生母小金姨娘早逝,他几乎就是由姨母大金姨娘带大的,与亲生母子也不差什么了。上辈子他虽给大金姨娘养老了,却对自己这个姐姐冷酷无情,明明有万贯家财,也不肯分她半点好处。如今重来一世,她真不想跟他再叙什么手足之情!
然而,谢徽之毕竟那么有钱,又极会赚钱。就这么舍弃一个助力,谢映容怎能甘心?她如今有了先知的优势,完全可以趁着全家人蒙难之际,拉拢谢徽之,收买人心,叫他对她这个三姐姐死心塌地,愿意为她赚取大笔金钱。
再者,上辈子谢徽之功成名就之后,还曾一度攀上了京中贵人,若不是身有残疾,买个官做也是有可能的。倘若这辈子,她能救他出险境,使他避开残废的命运……将来他对她的助力,想必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