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节
顺心听了她的话,倒是心思明白:“你以为我是对姑娘忠心耿耿,方才替她做了那么多事的么?不过是为了赏钱罢了。只要我能替她办事,姑娘出手还是很大方的。如今我已经积攒下十多两银子了,再多几两,凑齐二十两整,我就托人捎回家去,好歹把我妹妹给赎出来。若是老老实实做个丫头,我要多早晚才能凑齐这笔银子?!你也不必劝我,你跟家里人不亲近,早对他们死了心,一心要在谢家过一辈子了,我却还盼着将来有一日能回去,一家团聚呢!我要多存些银子,就算要冒险,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姑娘对我好不好,有什么要紧呢?她只要记得给我钱就行!”
这番对话叫窗外的婆子听了个分明,暗暗报给香桃知道,香桃又告诉了谢慕林。谢慕林这才知道顺心这丫头原也不是个忠婢,却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罢,她既然有自己的想法,谢慕林也不去干涉,只等她伤愈之后,再派她回谢映容身边就行了。反正她要的是银子,只要她愿意做耳目,把谢映容盯紧了,谢慕林出手比谢映容还更大方呢!
谢慕林开始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桂园的宴席上,还把自家亲哥谢谨之也捎带上了。谢徽之偶尔也会来帮忙跑个腿。谢家兄妹五人,为这场宴席全力忙碌着。
而谢映容,在纠结了两天,打了无数版草稿之后,终于写好了一封解释信,命如意交到谢慕林手中,好送到卞家那边去。谢慕林匆匆扫了一眼,确认谢映容没在信里闹夭蛾子之后,就打发张婆子带着信到卞家了。她知道谢映容肯定还有后续,只是眼下要优先哄住卞家人罢了,但不要紧,只要这封信顺利递了出去,稍稍挽回一点谢家的面子就行。
而卞家婆媳在收到信后,也陷入了沉思。
卞老太太沉默着不说话。卞太太平静地将信重新收好,悄悄打量了一下婆婆的表情,心里拿定了主意。
不管谢映容在信里所言是真是假,反正她都觉得有假。为了稳妥起见,她是绝不会答应让这姑娘与自家未来女婿见面的!
所以,她只要说服婆婆就行!
传闻
卞太太柔声对婆婆道:“原来事情是这么回事,若不是谢三姑娘特地写信来解释,儿媳说不定就真的误会她了!只是这样的事,她怎么也不跟我们说明白?就这么私下跟大姐儿打听,大姐儿能说出什么来呢?就算打听到最后,大姐儿的未婚夫婿真个是她听说的那人,难道她还能让这门亲事黄了不成?到头来,还不是只能给大姐儿添堵?”
卞老太太回过神,顿了一顿:“她跟大姐儿素来是很亲近的,兴许是小孩子家不懂事,想到什么就做了,没有考虑太多,倒也不是坏事。她毕竟还年轻。”
“您说得是。”卞太太又继续道,“只是这门亲事,并不是我们说退就能退的,这里头还有姑太太与平昌侯夫人的面子呢。况且事前姑太太也再三打听过,知道万秀那孩子是个好的,方才促成了这段姻缘。姑太太本就是大姐儿的亲姑母,她还能害了孩子不成?谢三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大姐儿的未婚夫婿姓万,就贸贸然探听起人家的底细来,着实有些欠妥了。知道的,明白她是关心大姐儿,当大姐儿是至交好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觉得我们这些亲人都不是真心为大姐儿着想,只有她一个思虑最周全呢!”
卞老太太神色淡淡地:“容丫头素来是个有心人,主意也大,小孩子家难免会认为自己最有道理,想替长辈们拿主意。咱们家两个孩子不都是这样的么?大姐儿还好,性子好,愿意听从长辈的劝导,哥儿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前儿还说你教他的功课不如他表哥教得好呢。那时你不也还是一边生气,一边带他去宁国侯府找他表哥请教么?为此笃哥儿还不得不把出城的日子往后推迟了一天。”
卞太太讪讪地笑了笑:“是呀,小孩子家都是这样的。只是我觉得……谢三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我记得她是六月的生日,这会子已经满了十五,及笄了,已是能出嫁的年纪,竟然还是这般……心里有些替她担心罢了。”
“担心不担心的,她又不是咱们家的闺女儿。就算我们替她操碎了心,别人不在乎,也是无用。”卞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说,“她虽然救过我,但她祖母不乐意两家来往太多,我们与她再亲近,对她也未必有好处。横竖她在京城逗留的时间不长,你看着什么时候方便,再把人请过来喝杯茶,与大姐儿说说话,玩耍一日,再多送些衣裳首饰、吃食玩物,并可以随时变现的金银锞子之类的,叫她日后手头能宽松一些,也就是尽了心意了。倒是日后她定下亲事,嫁了人,我们可以打听一下她去了谁家,有机会还能再来往。这也是谢过她当日替我们操心,让我们家有机会搭上四殿下的恩典了。”
卞太太一听,顿时心下暗喜,忙道:“老太太说得是。如今碍着谢家老太太在,我们继续与谢三姑娘多往来,就怕反而替她招了灾。等她出嫁了,到了夫家,不必再看谢老太太脸色时,事情也就无碍了。大姐儿与她既然交好,将来自当继续维持这份交情,才是正理儿。倘若她要随夫婿在外地度日,我就让大姐儿给她写信;倘若她要进京,大姐儿日后也算是多了个出门做客的去处。”她顿了顿,“那赏菊宴的请帖……就不必给谢三姑娘送了吧?我就怕求得亲家给了帖子,谢老太太却不肯放谢三姑娘出门,那我们家脸面上就过不去了。”
卞老太太叹了口气:“容姐儿不去也好。她自己也说,听说了万家纨绔子弟的故事,担心我们大姐儿所嫁非人。倘若她自己去了万家的宴会,万一也撞上了哪个纨绔子弟,岂不是糟糕?我可不想害了人家好人家的姑娘。”
卞太太顿时心下大定:“老太太说得是,就照您说的办!横竖如今赏菊宴就近在眼前了,咱们家原也来不及向亲家讨要帖子,谢三姑娘更没有时间去置办新衣首饰,她又不认得几个人,贸然去了,反倒不好,不去还更省事些。”
这件事一说定,卞太太就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她看着卞老太太的脸色,一时半会儿也揣摩不出对方对谢映容的态度是否有所转变。她本人对谢映容是颇为不喜的,恨不得女儿离对方远一点儿,生怕女儿性情天真,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无奈谢映容救过她的婆母,丈夫攀上四皇子一事,也确实跟谢映容有些关系,她没办法明白说对方的坏话,只能用别的法子暗加劝诫了。倘若这种做法引得婆母不满,她就有麻烦了,只能尽可能拐弯抹角地试探婆母的意思。
卞太太心里隐隐觉得,卞老太太对谢映容的好感已经淡了不少。毕竟救人已是三年多前的事儿了,遇救后卞家也将谢映容接到家中白吃白住了几个月,请医送药的,十分尽心。但谢映容不听从自家父母长辈的命令,赖在卞家不肯走,又屡屡在卞家人面前说自家亲人长辈手足的坏话,当初卞家人不知道时还罢了,一旦知晓了实情,心里怎会没有半点介怀?
卞老太太本就是因为高看了谢映容的人品,又感激她相救之情,才会对她青睐有加。等发现她为人表里不一,还对程笃有痴恋之情,甚至可能会妨碍程笃的婚事与前程,卞家上下又怎么可能不改变想法?谢映容再是卞老太太的救命恩人,也不是卞家的骨肉至亲啊!如今她又闹出了觊觎卞大姑娘未婚夫婿的“误会”……就算她如今解释这一切只是误会,卞太太觉得自家也不敢冒险了。反正他们不邀请谢映容去亲家平昌侯府的赏菊宴,也不代表她们就愧对谢映容了,她们还是优先保证了女儿的婚事平顺再说吧。
卞太太干笑着,转移了话题:“谢三姑娘说的那个万家的纨绔子弟,也不知道是在说谁?我与万亲家来往了这几个月,觉得他家的子弟虽不是个个有出息,但也都是老实知礼的孩子,没听说有谁行事荒唐的,该不会是谢三姑娘弄错了吧?”
卞老太太道:“谢大人在北平为官,说的兴许是平昌侯府的万三爷那一房吧?万三爷眼下就在北平做官,好象就是谢大人的下属。他们家其实也没多荒唐,只不过是正室善妒刻薄些,与妾室庶子闹得有些难看罢了。就是因为他们这一房在京里时,闹得太不象样了,平昌侯老夫人嫌闹腾,趁着林家情势不妙,有许多官职出缺,就叫大房二房想法子,将万三爷送到北平任职去了,全家人方才得了清静。容姐儿一个深闺弱女,能听说的消息,自是从父兄族人处听闻。大概是谢大人在家书中提及的吧?万三爷的一个庶子,好象一向有荒唐的传闻,不过也有人说,是万三太太故意往外放的假消息,意在恶语中伤那庶子的名声来着。这些都是万家家务事,你提醒大姐儿日后听婆母吩咐就是了,千万别掺和进去!”
卞太太连忙答应下来。
窍门
谢映容把信送出去后,就一直心急地等待着回音。然后,卞家迟迟没有反应,令她焦虑不已,生怕自己要错过平昌侯府的赏菊宴了,又开始怀疑门房的人并未替自己将信送出,二姐谢慕林又在骗自己了。
她气愤地吩咐如意:“你去找二姐姐问一问,到底有没有派人把我的信送到卞家去?!倘若没有,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意哪有那个胆子跑去质问家里的小姐?她怯怯地劝说谢映容:“姑娘,我那日是亲眼看到门房的张妈妈领了差事,要去卞家送信的。二姑娘怎么可能骗你呢?兴许是卞家不信姑娘信中所言,也未可知。”
“胡说!”谢映容怒斥道,“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地跟他们解释了,理由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他们凭什么不相信我?!他们若是这么聪明的人,从前又怎会对我的话毫不怀疑?!卞大姑娘如今跟从前一样愚蠢,我说什么她都信,还能在短短几天内就变聪明了不成?!定是门房出错,二姐压根儿就没想让我跟卞家继续往来。她巴不得卞家人跟我翻脸呢!”
如意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如何回应。幸好这时候,顺心已经结束了三日的柴房之旅,被谢慕林开恩放了回来,只是由于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行走站立不便,因此未到谢映容跟前服侍,只在丫头住的耳屋中俯卧着养伤罢了。她透过开着的窗户听到正屋里的喧闹声,想了想,便费力地挪下了床,一步一步扶着墙走到正屋门外,吃力地说:“姑娘若想知道那信有没有送出去,不如让如意到门房找张妈妈打听。她那日已经领了差事,倘若真的没出门,绝对瞒不了别人。如意问过张妈妈后,也可以找马夫再问一问,只要确定信已经送到卞家,便可知道是不是卞家人依然对姑娘存有疑虑了。”
如意听得双眼一亮,忙眼巴巴地朝谢映容望去。
谢映容略一纠结,便答应了:“行,如意去找张婆子和马夫打听,先问马夫,确定张婆子那天确实去了卞家,再去找张婆子不迟。我就不信了!卞家大姑娘从来对我言听计从,凭什么这回看了我的信,还没给我送帖子来!”
如意忙领命出门,顺手把顺心扶回了耳房,还一脸庆幸地说:“幸好你过来了,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安抚姑娘。只是你也小心些,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天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顺心顿了一顿,看向如意,“你放机灵些,去跟马夫与张妈妈打听事情的时候,嘴巴甜一点儿,千万别把姑娘的想法说出去,免得得罪了人家。若是人家推托着不肯说,你就回来禀报姑娘,向姑娘讨要几两银子去撬开人家的嘴,千万别自掏腰包!但如果事情顺利,你打听到实情了,也别急着回来,至少要费上半天的功夫,才能进这院子的门!”
如意听得不解:“为什么?这院子里除了你我,就只有一个粗使的婆子能帮忙干些粗活。倘若我不在,姑娘又不许婆子进门,她跟前斟茶倒水的事谁能做?难道要你带着伤去做不成?!我正想着,尽快把事情打听完了,就赶紧回来做活呢!”
“你这个呆子!”顺心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脑门一记,“若不费些功夫,姑娘能信你是出了大力气的?!她只会觉得事情很容易办,下回再差遣你去办事时,你办得慢了,她就该骂你了!咱们姑娘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去办事,办得快了,嫌你不用心;办得慢了,她更觉得你蠢钝不堪用。需要人背锅的时候,她随手就把你丢出去了,哪里管得了你的死活?!”
如意听得目瞪口呆,回想起顺心从前替姑娘出去打听消息,或是跑腿办事什么的,总要费一番周折,少说也得花上两个来时辰,才会回转,还多次向姑娘要银子,原来内情是这样……
顺心见她发呆,又骂道:“还不快出去?!你信不信,你再在我屋里待上一会儿,姑娘就该骂你了!我教你的这些窍门你都记好了,千万别告诉人!若不是念在我受伤时,你还记得要照看我,我才不教你这些呢!”
如意连忙应了声,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谢映容便从屋里出来,往院子里张望一圈,等看到院门口处负责盯梢的婆子探头来往,方才轻哼一声,又转身回了屋子。
顺心重新趴回床上,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偷藏的二姑娘新赏的银锞子,听着正屋那边的动静,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一个半时辰之后,如意回到了谢映容的院子。谢映容此时已经等得极为不耐烦了,屋里连个给她斟茶倒水、磨墨铺纸的丫头都没有,更让她心情暴躁。可是没办法,她不信任院子里粗使的婆子,觉得对方是蔡老田他们派来监视自己的,不乐意叫对方进屋。顺心倒是她的丫头,可身上还带着伤呢,因为方才起了一次床,替她出主意,如今伤势好象加重了,一直叫疼起不来,她也拿这丫头没办法。想到如意是替自己办事去的,她方才忍了这么久,如今可算把人等回来了。
“到底怎么样?!”不等人进屋,谢映容就迫不及待地起身追问。
如意心惊胆战地跨过门槛,她没敢回头问姑娘要银子,但也试着照顺心的嘱咐,在外头拖延了个把时辰才回来的,生怕叫姑娘发现了真相,因此大气都不敢出:“是,已经打听过了,马夫说张妈妈那日确实去了卞家,在卞家待了一个多钟才出来的。卞太太身边的婆子亲自送她出门,客客气气的,不象是有什么不愉快的样子。张妈妈也说,信确实已经送到卞太太手上了,卞老太太当时也在场。只是两位太太都没给任何回复,就赏了她一个红封,把她打发出来。她没有见到卞大姑娘,也不知道什么宴席的事儿。”
谢映容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圆凳上。
这是什么意思?卞太太素来就有些提防她,总想在卞老太太与卞大姑娘面前使坏,难不成这回她成功哄住了那两人,使得一向感激自己救命之恩的卞老太太与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卞大姑娘,都改了主意,不肯给自己送来平昌侯府的请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