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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节

 

他原本只对说服燕王有一定的把握而已,却不清楚皇帝的性情和想法。但李姨娘既然说,可以让燕王去说服皇帝,而且相信有很大的可能成功,他心里就有底了。

这种不清楚结果、很有可能会触怒皇帝的做法,萧瑞决定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让任何人知道谢慕林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免得她被任何人迁怒。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燕王唯一的儿子,眼下也是燕王属意的唯一继承人,所以在燕王面前说话还算管用,但他不确定皇帝也会因为他是唯一的亲侄儿,就对他另眼相看。身世曝光后,他还没见过皇帝呢,不知道后者对他是什么态度。可是……如果燕王没有儿子,皇帝的一个儿子就会继承燕王府,在未来执掌北方军权,不管皇帝属意的是哪一位皇子,亲生的儿子总比兄弟的儿子要亲近些——哪怕是现在,他也只答应让萧瑞回复燕王府王子的身份,还没提世子之位的归属呢。萧瑞可不敢拿大,觉得自己真能掌控全局了!

萧瑞在李姨娘小院的厢房睡下了,但其实没怎么睡好。他这一晚上几乎都在思考着要怎么跟燕王开口,直到天边发白时,方才睡了个囫囵觉,太阳刚升起来,他又醒了。

匆匆梳洗过后,他就赶去再见了李姨娘一面。李姨娘昨天晚上哭了一大场,这时候还有些精神萎靡,双眼红肿,面色憔悴,但跟先前相比,那种沉寂而平静的死气,却仿佛消散了大半似的,显得多了几分生气。

她吃了满满一大碗粥,还劝萧瑞也多吃一些,并且提醒儿子:“挑件月白色的袍子换上,把自己收拾得整齐斯文点儿。大小姐少年时最爱穿月白色的衣裳,燕王殿下很喜欢看她那样打扮,还央我给他用同样的料子做了一件直裰,只是穿起来不象是温文尔雅的书生罢了。”燕王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气质英武的将才!

萧瑞只当李姨娘是想借着衣裳的颜色,引起燕王对去世的萧明珠的记忆,从而让燕王心软,答应自己的请求,便顺从地应了声。吃过早饭后,他就回自己院子去,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夹袍,对着穿衣镜望了几眼,恍惚觉得自己去北方守边的这些年,真的改变不小。至少,曾经少年时的他还能装扮成书生模样,混进读书人的聚会里作诗论文,并不会引人怀疑;可如今,他就算打扮得再斯文,那股在边疆打磨出来的悍勇气息,也无法掩饰过去了。燕王若看到这样的他,想必也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吧?

萧瑞低调地从侧门出了将军府,没有再象从前那般,出门前都先请示父亲或嫡母——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明德,卢氏对他的态度也变得诡异,妹妹们盯着他的眼神透着惊疑,下人们总远远地看着他窃窃私语。柱国将军府已经不再是他可以安心待着的家,或许他真的应该离开了——带着生母李姨娘一起!

燕王见他上门,颇为惊喜,立刻就命人领他到跟前来,只是在看到他的穿戴时,怔了一怔,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萧瑞估计他定是想起了萧明珠和自己的过往,也不去打扰他的思绪,只静静地完成了行礼的程序,然后退到一边,微微低了头,静候燕王回神。

他才站定,燕王就回了神,微微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穿了这种颜色的衣裳?我从没见你这般打扮过,倒显得比平日斯文许多。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了从前你母亲……”话说到这里,他就忽然顿住了,自嘲地笑笑,“罢了,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说得多也没意思。你怎么会忽然来找我?我听说你……你一直守在你姨娘身边,不敢轻离?我虽然不赞同她的做法,但她要寻死……原也是为了你着想。她要全自己的忠义,我却是没有立场去阻拦的。不过,知道你有多难过,想必她也不会再轻易犯糊涂了吧?”

萧瑞以为燕王是想起了李姨娘从前为他做的那件直裰,暗叹一声自家姨娘果然算无遗策,低头道:“殿下也不希望姨娘自寻短见么?可为什么不去劝她一句呢?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姨娘是为了您和她的儿子,才选择了做傻事。于情于理,您都应该劝劝她吧?”

燕王苦笑了下:“若我劝她,她愿意听的话,当年她就不会拒绝跟我去北平了……在她眼里,再也没有比萧明珠更重要的人和事了。她坚持带着你留在北平,就是为了给萧明珠报仇,要眼睁睁看着萧明珠的仇人死无葬身之地!萧明德原是她家主,可因为他没有对曹家做任何报复举动,还隐瞒了你的身份,瑶枝便也恨上了他。我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但也只能尊重。若要让她活下来,却要看着你因身世之故,遭受宗室与朝臣的质疑,她只怕比死还要难受呢!”

燕王叹了口气,看向萧瑞:“若你真想保住她的性命,那唯一能说服她的,就只有你这个儿子了。你多劝劝她,多求求她就好。若是不介意,还可以哭上几场。她一定受不了看到你伤心难过的模样。”

萧瑞只觉得亲生父亲的建议一言难尽,决定要转入正题:“昨晚我已经劝过她一回了,还出了个不大高明的馊主意,就是为了让她摆脱眼下的困境。她虽然痛哭了许久,但也答应了我的请求。只是这件事……需得您和皇上答应。我对皇上的想法没有把握,只能先来请您的示下。”

燕王有些难过地说:“你如今已经知道我是你的父亲了,说话时不必对我如此客套。”清了清嗓子,“你想出了什么主意?”

萧瑞就把谢慕林的方案稍作修改,再添上李姨娘建议增添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跟燕王说了出来,然后道:“虽说这么做,似乎有些损及大姑奶奶的闺誉。可如今又有多少世人,还知道她的清名呢?流言蜚语早就让她蒙上了污名。若是用这个法子,好歹还能挽救一下。至少……能让她与她的孩子,得到应得的香火供奉,而不是只有姨娘与我两个人每年祭拜,连将军府中人都羞于提起她。”

父王

燕王迟迟没有回答。

他用一种有些奇异的目光看着萧瑞,始终沉默着。

萧瑞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犹疑来:“殿下?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燕王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萧瑞的肩:“我早说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客套。你已经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了,难道张口唤一声‘父王’,有这么难么?”

萧瑞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叫了一声“父王”。

燕王脸上的微笑顿时变得灿烂起来。他示意萧瑞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方才用亲切的语气问:“这个认明珠为生母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定然不是瑶枝的意思!那么是你想到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应该从没见过明珠吧?”

萧瑞有些迟疑:“您是觉得我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么?我也知道……大姑奶奶原是皇上的人,又已经去世多年了……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冒犯她了。但我实在不愿意看到姨娘一门心思寻短见的模样,便试着大胆提了提这个主意。姨娘虽然也很震惊,但在我努力劝说下,终于点了头。我是觉得……当时同样居住在京郊山上别院里的孕妇,只有大姑奶奶与我姨娘两人。她们又是同一日受惊小产。若论最能混淆世人视听的替代者,除了大姑奶奶,也没有旁人了。这还能解释我为什么会在柱国将军府长大!您明知道我的身世,却一直没有向外透露,似乎也能解释得过去。”

“这么说……你是自然而然地有了这个想法么?”燕王挑了挑眉,“没有任何人给你提过建议?萧明德没有,从前与瑶枝一块儿侍奉明珠的那些男女仆妇……也没有?你我今后便是父子,至亲之人,不必有任何隐瞒。我问你这个问题,是为了确保将来消息外泄时,皇上不会迁怒于任何人。所以,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萧瑞顿了一顿,心下震惊警惕之余,也迅速想到了应对之法:“我在京中有一处产业,寄托在我好友董慧武名下,乃是一间药铺。我未婚妻谢二姑娘入京之后,偶尔会通过那处药铺,给我传个信。今晚药铺掌柜连夜赶到将军府,送了一封她的信来……此前因为我的身世曝露,关系到我日后的生活,我不欲隐瞒她,便写信告知她实情,也说了姨娘想要寻死的烦恼……她替我出主意,说只要我名义上的生母不是姨娘,那姨娘就是抚养我长大的功臣,即使为人妾室,也无妨了。

“只不过,我并没有告诉她太多细节,她没法给我出什么具体的主意,只是觉得我寻一位燕王府的姬妾认了就好。可我想到,我在北方军中数年,北平城里知道我是萧家子弟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我认了父王的姬妾为母,也是糊弄不过去的。那样也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萧家长大。因此……我就想到要换一个人选。除了大姑奶奶,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在我姨娘心里,她也只能接受大姑奶奶占据她的生母身份罢了。若换了是旁人,她只怕第一个就不能答应。”

燕王恍然大悟,笑笑道:“你跟谢家小姑娘的联系,倒是比我想象中要紧密些。人家父亲应该不知道吧?”

萧瑞面上露出几分羞涩的表情:“这个么……我在北方守边,她在老家度日,离得这么远,婚事又还未正式定下……我这不是生怕看好的媳妇跑了么?反正我名下的产业里,也有几个能干的伙计,常年在南北两地来往运货,顺道替我捎个信呀礼物什么的,还算方便。我就利用这份方便,努力把人守牢了,免得叫旁人截了胡……”

燕王哑然失笑,伸手指了指这个儿子:“你这小子……行!你比父王能干!追媳妇就该这样!脸皮厚一点,殷勤一点,既然认定了人,就不能把她放跑了!别学你父王我……”他忽然顿住,叹了口气,面上又重新浮现出微笑来,“放心,这个媳妇,父王会帮你守好的,定会让你称心如意!”

“多谢父王!”萧瑞欢喜地起身向燕王深揖一礼。这是他叫对方“父王”叫得最诚恳最真心的一次。

燕王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又叫他坐下,柔声道:“谢家小姑娘的主意不算出奇,但你能立刻想到明珠头上,也是与她有特别的缘份。坦白说,这个主意确实不错。皇上那里虽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说服的。但有一点,你需得想清楚。当年皇上与明珠的旧事,知道的并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人而已。皇后是定然心知肚明的,承恩侯夫妻想必也是知情人。若你只是我与瑶枝的儿子,他们未必会多想,但若你成了明珠的儿子,他们立刻就会误会你是皇上的儿子,而且还是比东宫太子更年长的皇长子!你觉得他们什么都不会做么?你就不怕……将来会遇到危险?”

萧瑞怎么可能没考虑过这一点?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静下心来思考要如何说服燕王时,自然也想到了其中的凶险。对此,他也坦然回答道:“若曹皇后与曹家人能打听到实情,自然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谁,不会产生误会。但即使如此,我回归燕王府,也破坏了他们打算替东宫太子排除异己的计划,他们不可能对我有什么好感。而他们若打听不到实情,真把我当成是皇上的骨肉,因此忌恨于我……那我也不觉得害怕。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曾在宫中受过教,曾为国家守过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弱者。他们若因为担心我可能是皇长子,就要对我下黑手,只管来就是。他们连其他几位皇子,都尚且压制不住呢,若还有闲心对付我这个燕王之子,那我也不介意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可不会跟他们斯斯文文地耍心眼,真对上了,可是会下狠手的!”

燕王听得笑出声来,大力拍了拍萧瑞的肩膀:“好孩子!这才是男儿本色!皇上也好,萧明德也好,连瑶枝也整天担心你会受曹家所害,不敢让任何人将你跟明珠联系起来。其实他们都想太多了!若是从前的曹家,手握大军,承恩公又权倾朝野,确实是难啃的骨头。可如今的曹家,如何能与当初相比?不过是借着先人的荣光苟延残喘罢了。

“别说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他们,就算没有……难道曹皇后如今还有本事对着其他妃子生的皇子们喊打喊杀么?!若有,怎么不见宫中四位皇子少了哪一个?!因此,没牙的老虎,你不必去理会,只管跟我回北平做你的世子就好。皇上那儿就交给我吧,我有把握,他不可能不点头!”

劝说

无论萧瑞心里怎么看燕王,是慈爱的上司兼长辈,还是多年来见面不相识的亲生父亲,他对燕王的信任都是杠杠的。燕王说包在自己身上,他就信了。陪燕王聊了一会儿话,又用了一顿午饭后,便放心地返回了柱国将军府。

萧明德还在府里,没有外出,但也没有见他的意思。萧瑞在养父的院子门前站了一会儿,就默默地转身离开了。途中遇到了多日不见的养兄萧琮,对方看着他,吃了一惊,接着又尴尴尬尬地笑着,想要行礼,又拿不准该行什么礼,想要开口打招呼,又犹豫着不知该怎么称呼他,萧瑞看着都难受,主动见了礼:“兄长。”萧琮方才干巴巴地笑着作了个揖:“瑞……瑞弟。”两人相对无言,对站了一会儿,便各自转身离开了。

两人都觉得很是不自在。

萧瑞已经在思考,自己似乎该搬出去了。只是李姨娘怎么办?若决定了要认大姑奶奶萧明珠为生母,他就不能将李姨娘接到京城的燕王府去。去北平倒好办,自己雇艘船,派几个人侍候着,古娘子一家也打算同行北上的,正好可以照顾李姨娘。可在那之前,他得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姨娘才行。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到了李姨娘的小院,向她报告了燕王府之行的成果。

李姨娘看起来精神比早上要好不少,据说午饭也按时吃了,药也乖乖服下,面色已经没那么惨白了。她听了萧瑞的话,眼圈红红地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来:“我就知道……燕王殿下是明白我的!他定能理解我这么做的用意!既然他答应把事情揽过去,那就不必担心了,他一定能说服皇上!”

说完这话后,她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扭曲:“皇上定然是不乐意的……他怎么可能乐意?可那又如何?!这是他欠燕王与大小姐的!他自己不负责任,对大小姐始乱终弃,就不许人家正经未婚夫做个长情的痴心人么?!这事儿就算闹到太后面前去,他也不占理!我倒是想看看,若太后知道他当年都做了些什么,他还有什么理由为自己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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