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节
他还要做多少年的储君?还能顺利继位为帝么?
四皇子慢慢走到皇帝床前跪下,期间忍不住偷偷看了长兄朱瑞一眼,心里十分没底。他很清楚那是他的亲兄长,本来因为名分问题,朱瑞为了生母与嗣父燕王的名声着想,拒不肯公开身份。可如今燕王成为了新君,朱瑞就是新君的“亲生”儿子了,没有了名分上的约束,反倒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子”。如此一来,他还会继续拒绝成为储君么?哪怕同样是皇帝的儿子,燕王对朱瑞的感情跟对四皇子还是不一样的。四皇子实在没有把握,燕王会越过疼爱的嗣子朱瑞,真的将皇位交到他这个侄儿手中。
四皇子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燕王朱晟,头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位皇叔,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从前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请求皇叔为自己摄政,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燕王的表情在最开始的震惊过后,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心平气和地对皇帝道:“皇兄不需要如此。无论您怎么安排,臣弟都会依照您的意思,守好大明江山,将它安安稳稳地交托到侄儿手中的。”
皇帝露出一个微笑:“正是因为相信你会这么做,朕才会让你继位……若你只是摄政王,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还不知道会如何为难你呢……如今你是君,他们是臣,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耍什么诡计?!”
燕王叹了口气:“也罢,臣弟会替四殿下稳住朝廷的,也会照看好他的衣食起居,再让真正有德行的大儒教导他学问。等他满了十六岁,臣弟就会让他参与朝政,慢慢学习着如何处理政务。臣弟是武人,实在不擅长那些庶务,四殿下需要多用点心才是,也免得将来接位的时候手忙脚乱。”他看向四皇子,“只是将来臣退位时,就不是亲王而是太上皇了,不能随便找个庄园住着休养。到时候还得四殿下费心。”
四皇子眨了眨眼,慢慢地领悟到燕王的言下之意,脸上不由自主地透出几分惊喜来。
弥留
皇帝看到弟弟与小儿子相处融洽的场面,心中无比欣慰。
他知道弟弟不会让他失望的。
皇帝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气似乎开始慢慢往外流逝,状态不象先前那么好了,便抓紧时间嘱咐弟弟燕王:“阿晟……珞儿的身体,你是知道的……若无意外,他多做几年储君,多学习几年,就会成为很好的君主……只是世事难料……为了确保皇室香火,朕希望你至少坚持到他有了健康的子嗣,再把皇位传给他……”
燕王面露意外之色,想了想,道:“皇兄,臣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几年,而四殿下……儿女之事还是要看缘份的。万一四殿下的儿女缘份比旁人略晚一些,也不能因此就拖延他继位的时间吧?”
“你不必担心这件事。”皇帝微微笑了一笑,“朕让太医给你准备的两碗大补之药,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你现下可能还没感觉,慢慢地就会发现了……以后每个月太医都会给你送两碗药来,只要你全都喝下去,不敢说长命百岁,多撑几年还是没问题的。”其实,若不是他的身体已经被毒|药彻底侵蚀,无法承受药力,那本该是为他自己准备的好药。不过既然他本人用不上了,拿给弟弟用了也无妨。他还留了一份,嘱咐了太医,看情况给小儿子朱珞用呢。不过那要等到朱珞成年之后了,药的份量也要小心斟酌过才行。
当然,燕王的身体本就有旧疾,贸然使用这样的大补之药,也不是没有隐患的。不过皇帝确认过隐患不会危及燕王的性命,这就足够了。反正燕王也没想过要再生一个儿子——皇帝亲自确认过此事,那么“药力过强,大量服用可能会损害服药之人某方面的能力”这点小毛病也就不算什么了。站在皇帝的立场,他更希望看到弟弟无嗣。虽然这么做,听起来有些对不住弟弟,可他已经拿皇位去补偿了,不是么?相信弟弟不会怪他的。
皇帝对燕王道:“有这几服补药支撑,你一定能支持到珞儿有了子嗣为止……倘若他真的……一直没有儿子,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燕王眨了眨眼,似乎已经预料到皇帝会说什么。
接下来皇帝果然开了口:“珞儿,让你朱瑞兄长过来。”
四皇子也隐隐有所觉悟了。他抬头唤了朱瑞一声:“瑞哥。”
朱瑞从听到皇帝的传位诏书内容后,就一直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还是妻子谢慕林悄悄扯了他的袖子一下,他才醒过神来,沉默无言地走到床边跪下,就跪在燕王身后。
皇帝看着这个直至自己生命中最后一两年,才有了长时间相处机会的长子,面上露出了慈爱的微笑:“好孩子,朕对不起你和你母亲……但朕马上就要去见你母亲了,赔罪的话,见了她再说。如今,朕有一件事要请求你,你能答应父皇么?”
朱瑞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皇帝说话的声量很低,可是宗室们的站位离皇帝的病床并不远,他们兴许都听见了这句话吧?皇帝大概已经抛开了所有的顾虑,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朱瑞跪得离皇帝稍近了一些:“皇上请吩咐。”
皇帝无奈地笑了笑,遗憾自己始终未能听到这个儿子唤他一声“父皇”:“珞儿体弱,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健壮聪慧的子嗣……可皇室不能再有断嗣之危了!倘若珞儿将来真的没有皇子可传位,你愿意……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你弟弟为嗣么?”这样是最稳妥的,两个儿子之间也能和平相处下去,不会有什么冲突与争夺。
可是朱瑞早就跟妻子谢慕林讨论过这个话题,此时回答起来也没什么可犹豫的:“皇上,四殿下年纪还小,在宫里从小娇养,才会显得体弱。日后只要他吃好喝好睡好,再时时活动身体,又有太医时常盯着进补,过得几年就会强壮起来的。只要在女色上节制些,不要损及身体本源,何尝四殿下没有子嗣呢?皇上太过杞人忧天了。”
皇帝无奈极了。难道大儿子真的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么?!
四皇子却瞬间机灵了许多。他低声对朱瑞道:“兄长,你只当是给我一个安心,让我知道,即使将来没有合适的子嗣,也还有你与嫂嫂所生的侄儿们兜底呢。这样我就不用发愁了!”只要这位兄长没有与他争位之心,哪怕是叔叔做了皇帝,他的储君之位也依旧能坐得稳当。
朱瑞平静地看了四皇子一眼,没有太过为难他:“倘若真的有需要,我也会顾全大局的。可我真的不认为,四殿下需要为子嗣担心。你的身体很好,将来只要小心保养,就会越来越好的。”
四皇子笑了笑,心中安心了一点。他当然不希望让别人的儿子继承自己的皇位,哪怕那是他所敬爱亲近的长兄。可是,朱瑞这种平静中带着不以为然的态度却让他安心无比。他知道这个兄长对自己的储位并没有兴趣,这就足够了。儿子他当然会努力去生的,只是不知道那个孩子几时才会来到世上而已。
皇帝看着长子与幼子相处融洽的情形,心中更加宽慰了。他低声对燕王道:“就等到珞儿年满四十的时候……若是他年满四十仍旧无子,就要过继瑞儿的嫡长子为嗣……从今往后,燕王府就交给瑞儿了。只要瑞儿的子孙还在,无论是嫡出庶出,宫中都不会再过继任何嗣子过去……这是朕答应你的……汾阳王与东原王替朕作见证。”立在边上面露尴尬之色的两位宗室王爷忙不迭应了声。
燕王拉了朱瑞一把,父子俩齐齐向皇帝谢了恩。
皇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原本还算红润的脸庞仿佛一瞬间就褪了色,变得惨白泛青。四皇子忍不住唤了一声:“父皇!”燕王也紧紧抓住了皇帝的手,高声喊“太医”。太医挤了过来。坐在边上抹泪的太后立时抬起头来,在永宁长公主与谢慕林的搀扶下站起身挪到了床边。
场面一时陷入了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中,谢慕林看到朱瑞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面色苍白地回过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略带悲伤的复杂表情。
后事
大行皇帝的丧礼,一应物事都是早早准备好了的。
他一闭眼,在场所有人确认过,便有人开始了动作。给他擦身净脸,换衣裳,戴头冠,还要在病床周围放冰块好保存遗体。也有人请刚刚事实上继承了皇位的新君朱晟带着储君朱珞去见众位得讯赶来的大臣们,宣布大行皇帝驾崩的事实,以及接受群臣的大礼参拜。
至于明显受到大行皇帝与新君厌弃的内阁高阁老一行人,则被人有意无意地冷落在了角落里。哪怕是同在内阁的其他大臣们,只要不是同样挨过皇帝骂的,此时都不会选择跟他们站在一处。无论高阁老此前在朝中的威望有多高,人脉有多广,象他这样明摆着跟新君过不去,还要阻碍新君继位的大臣,将来都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的。这既非受了冤屈,也非秉持正义而遭到打压,纯粹是站错了队,还要死心塌地非要往错误的方向冲而已。就算很多人同情他的遭遇,也不会替他喊冤。顶多就是在新君要报复他的时候,替他求一求情。但此时此刻,大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是不会主动贴过去的,也免得让新君误会,他们与高阁老是一党。
高阁老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的角落中,面上犹带泪痕,俨然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都呆滞了。
后面的事情谢慕林没有再留意了。太后娘娘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依然难忍心中悲痛。她哭得几乎维持不住仪态,最后因为身体虚弱而晕了过去。永宁长公主连忙拉上谢慕林,一同将太后娘娘扶回了休息的房间,叫太医过来诊脉。得知太后只是悲伤过度,并没有大碍之后,谢慕林便去请示了公公朱晟,然后与朱瑞一道,联合永宁长公主,将太后娘娘扶上了凤辇,先一步回慈宁宫去休息。
内务府十分有效率地给慈宁宫送来了事先准备好的孝服。谢慕林与朱瑞夫妻将太后娘娘安置好的时候,回头就看到薛氏已经穿戴好了,一脸忐忑地站在门外,眼圈发红,面上犹有泪痕。
谢慕林也不去问薛氏到底是为什么才哭的,应该在什么样的场合里哭得恰到好处,这是高门大户里的淑女们从小受过的教育。连谢慕林自己都懂的事,薛氏自然也懂。她只安慰了薛氏一句:“大行皇帝临终前都安排妥当了。眼下那边事忙,晚些时候应该就会有旨意传过来给你。你只管接着就是了。有太后娘娘在,她老人家会看顾你的。”
薛氏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嫂……嫂嫂,听说……皇叔继承了皇位……我此前也没跟皇叔打过交道……不知是否有失仪之处……我是不是该去请个安?大殿下……不,我是说……大行皇帝的长子,他想必还没得信儿,是不是也该给他送个信儿去,让他为大行皇帝服丧?”
看来,薛氏是因为知道了新君的人选,太过惊讶与意外了,此时心中才会无比不安。她对朱珞这个小叔子的性情为人有把握,也曾刻意结交讨好乔贤妃,可如今新君的人选不是朱珞,换成了曾经的燕王朱晟,她所作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功夫!她自打嫁入皇家,还没跟燕王妃与燕王郡主见过面。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几乎天天打交道的妯娌谢慕林了。她只能先从谢慕林这里打听一下口风,才好确认自己未来是不是会受丈夫的连累。无论废太子死不死,反正她是一定要活下去的!
谢慕林也能猜到薛氏的想法。不过,她现在真的没什么精神去应付薛氏,只能说:“前朝这会子正忙着呢,你也别着急。一会儿王爷……不,新君过来看望太后娘娘时,你再见礼就是了。别害怕,新君对晚辈一向是很和气的,从不为难我们这些晚辈媳妇们。”这是真话,燕王要为难,也只会冲着侄儿们去。
谢慕林说话时,朱瑞走了过来,面上淡淡地道:“大皇子妃不必担忧,大行皇帝已经安排好了大殿下的未来,我父王是不会擅改旨意的。你只要守礼行事,谁也不会为难你。你别害怕,把皇祖母照顾好就行了。”
薛氏镇定了许多,客气地应了一声“是”,旋即想起朱瑞如今是新君之子了,那就是皇子,比自己的丈夫还要金贵几分,顿时又弱气了许多,恭恭敬敬地屈膝拜了下去:“多谢殿下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