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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 了死结水师斗玄鬼

明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一个人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

师青玄身体僵硬,道:“我……我……我……”

谢怜想帮他说话,却是舌头不听使唤。也没办法,平日里最信赖的挚友,居然就是自己最恐惧的东西,并且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眼下四野无人,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换了谁不害怕?

突然,明仪五指收紧,师青玄肩膀一痛,这就被他按了下去。

溪水中竟是突然伸出一双惨白的手,抓向师青玄喉咙。

水鬼!

明仪一按,这手抓了个空,他再轰出一掌,水中传来尖叫,想是那东西被打散了。师青玄跌坐在地上,明仪把他拉起来,道:“你莫不是脑子有毛病,在黑水鬼蜮里随便找溪水洗脸。”

“……”

师青玄方才用浸泡了水鬼尸体的溪水让自己清醒,该是略感噁心,然而他完全没心情注意这些,脸颊髮梢都滴着水,湿淋淋的彷佛一隻落汤鸡,失魂落魄,只是呆呆任由“明仪”拉起,呆呆跟着他走。

其实,细细想来,所有关于这位“明兄”的事,都透露着一股古怪。

他是地师,于是理所当然地,一路上所有的缩地千里阵法,都是他画的。而这本该是他的看家本领,却频频出现状况。

他们一行四人从菩荠观被莫名其妙传送到了博古镇,风师水师在黑水岛上的传送又出了状况。是传送之殿久年失修吗?是有别的东西作祟吗?是幕后黑手太神通广大吗?

何必想太多?最简单的答案,就是全部都是在明仪动了手脚!

风师第一次被“白话真仙”带走,是他看丢的;失去了法力的风师,也是被他第一个发现的;一直陪伴在师青玄身侧对他的恐惧和行动瞭若指掌的是他;知道风师口令,可以驱使“白话真仙”威胁他亲手把倾酒台防护阵的门打开的也是他。

当时,他亲手劈烂风水殿招牌,却面不改色,也许是因为特立独行,又也许因为,他根本是故意而为之。

借着由头在仇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劈烂仇人的招牌,仇人还得感谢他,何其嚣张大胆。

对这些细微的古怪之处,谢怜不是从未怀疑,他也亲自试探过——那三个问题。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能发生这么胆大包天、不可思议的事:一隻鬼,常年伪装成一位神官,一直潜伏在他们中间!

黑水沉舟,一贯低调?

常年以另一个身份存在,当然低调。

当时“明仪”的回答,的确没有破绽。那是因为他吞噬了白话真仙,拥有了它的能力,可以将它作为喽啰驱使,绝境鬼王,必然凌驾于其之上,当然不受那特性的限制。想说真话说真话,想说假话说假话。

那具尸骨手脚灵巧,符合地师身份。为什么要把它供在幽冥水府里?必须的。因为那毕竟是一位神官的尸骨,如果不慎重对待,只草草葬了,绝不能善后,必然压不住棺材板,因此,只能以隆重之礼相待,供在自己殿内。

但是,让谢怜猜到他身份的,却不仅仅是这个,而是它那一扑。

水师问那尸骨为什么迴光返照?明仪抢着回答了“只要这东西不会站起来挡我们的路,他是什么人都不重要”,可事实上,恐怕刺激到真正的明仪,根本不是这句,而是后面的四个字——“地师大人”!只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地师!

而假冒他的人,就站在面前,并且轻描淡写地故意把他们往错误的方向上引导了。

有时,“明仪”又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往正确的方向稍微拨拉那么两下,摘脱嫌疑。比如,他对花城说“你果然在上天庭埋有眼线”。可那个眼线,不就是他自己吗?所以花城才挖苦地回他“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潜意为:“何必装模作样?”

不过,“眼线”一词,恐怕不准确。这二人之间,应当是协议。如,情报交换。

两位绝境鬼王出于利益合作,岂非双赢?黑水混入了上天庭,掌握天界大小动向,花城则扎根人间,信徒遍布。除此之外,是否还有更多合作,就不得而知了。

君吾派“地师”到鬼市去卧底,简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送盗入贼窝。

他潜伏至今,大概只出现了两次意外。第一次,是那火龙啸天之法。

冒名顶替者自然不会闲得没事来这么一出,谢怜更倾向于,那火龙啸天之法,是真正的明仪某次逃出去的时候释放的。

要完全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混入上天庭,不对那个人足够瞭解是不行的,所以,被顶替者,必须留下活口,一点一点从他口里抠细节。包括经历、技艺、法宝的使用方式等。假明仪,应该是在真明仪刚刚历劫、还没来得及升天的时候,就掳走了他关押起来。否则如果真明仪已经和其他神官有了接触,冒名顶替更容易被拆穿。

那是个意外,所以花城接到消息,不得不回去帮合作伙伴善后。而恰巧谢怜也接了君吾给的任务:鬼市营救。

当时还不觉得,但回想起来就会发现,那次行动是否也太顺利了?谢怜的确是从极乐坊地牢里把“地师”救出来的,但他是怎么发现极乐坊地牢的?

是因为他先看到了花城手下那个戴着咒枷的鬼面人,后来又看见这人鬼鬼祟祟在极乐坊中潜行。

咒枷这种东西,是耻辱,一般的神官被贬,应该都是想藏起来,那为何鬼面人会直接戴在手上?为何后来他又藏了起来?除了“不小心”,另一个解释就是他故意的,为的就是吸引谢怜的注意力,让他顺理成章地发现“被囚禁”的假地师。而事实上,发出求救讯号的真明仪,应该在这之后才被杀死。因为不能毁尸灭迹,但又不能留下肉身给人太多他的身份线索,所以将他化成了白骨。

第二个意外,则是师青玄在被白话真仙恐吓之后,找上了谢怜帮忙。

花城明显不想让谢怜被捲入事件之中,因此,当时明仪说“来到此处,非我本意”。而后来在倾酒台,花城离开的那段时间,应该就是去和明仪碰面,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谢怜都没有机会对师青玄一一细说,但师青玄必然自己一条一条都慢慢想到了,双手一直藏在袖子下微微发颤。

二人并肩行走,谢怜则在思索,师无渡去了哪里?

第一个通过那门阵离开的就是师无渡,最后一个才是“明仪”,他应该不能越过师青玄对师无渡做什么,那么有三种可能:第一,师无渡被传到了别的地方;第二,有别的东西在师无渡的目的地等着他,他已经遇害了;第三,师无渡自己走了。

如果是一、二,没理由眼下明仪还要继续在师青玄面前演戏,一起寻找他。想到这里,忽然,谢怜听“明仪”道:“你那枚金锁呢?”

师青玄没反应过来,谢怜却是心一提。明仪问了好几声,师青玄才道:“啊?”

“明仪”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说,你们那两枚长明金锁是兄弟金精打造的,主人受伤了会共鸣吗?”

“……”

师青玄什么都对明仪说,他自然也清楚这宝物的用处。这意思,竟是要利用这金锁去寻找师无渡的下落!

师青玄道:“可是……可是,我的伤已经好了!”

“明仪”冷冷地道:“那还不简单?”说着,微微举手。谢怜心想:“难道他想动手给风师大人来两刀???”正凝神戒备,谁知,明仪却是在他自己手臂的伤口上按了一下。

原本已经癒合的伤口登时血流如注。他道:“你把锁给我戴着。”

“……”

看到这里,谢怜不得不嘆服了。

即便是做戏,做到这个程度,也真令人叹为观止。他完全能理解,为何师青玄会如此看重明仪这个朋友了。

若这一举动不是暗含杀机、不怀好意,这样一个人,该是多值得结交的一个朋友啊!

师青玄却犹豫着不敢动。他只要一把长命锁交出去,两枚金锁便会共鸣。师无渡觉察到,必然会主动前来寻找。“明仪”皱了皱眉,道:“你是不是吓傻了。”

师青玄道:“……不是!其实,这个,这个锁,我没有告诉你吗?只有我本人戴着,才有这种效果的。”

“明仪”怀疑道:“有这种事?”

师青玄死死攥住长命锁,用力点头:“有的!”

“明仪”盯了他片刻,似乎放弃了这个打算,低头看了看手臂的伤口,什么也没说。谁知,正在此时,师青玄脖子上那枚长命锁震动了起来。

师青玄脸色瞬间大变,而“明仪”反应极快,立刻朝长命锁对着的方向走去,道:“水师大人在那边。”

金锁共鸣,说明师无渡受伤了。可他进到那门阵里的时候还是毫髮无损的,眼下又会是什么让他受伤了?

谢怜能感觉到,师青玄眼下是既急着要去,又万分不想去。他们被困在黑水湖幻界内,岛上没有别人,裴茗在界外苦苦伐木造棺舟等他们回去,师青玄眼下就是个凡人,师无渡再一受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送上门来,这还怎么跑?

匆匆走了一阵,师青玄道:“明……兄,我觉得这其中有诈啊,最好还是不要去!”

“明仪”道:“什么有诈?”

师青玄硬着头皮道:“我哥怎么会受伤?在那边的不一定是他。”

“明仪”却比他有理有据得多,道:“眼下是在绝境鬼王的地盘上,水师大人未必有力自保。不管是什么,先过去看看再说。”

师青玄想不出理由不去。谢怜也想不出来,但他静观其变。随着长命锁震动增强,二人越走越近,却见师无渡躺在地上,狼狈蜷缩,捂着腹部,十分痛苦的模样。师青玄见了一惊,喊道:“哥!”奔了上去,明仪也跟上。谁知,他一走近师无渡身边,师无渡猛地跳起,一把搂住他,疯狂大笑起来。师青玄被他抱了个满怀,愕然万分,这才发现,这人鼻歪眼斜,不是师无渡!只是个穿了师无渡的衣裳、佩了那枚金锁的疯子怪人!

他还没开口,身旁明仪却突然倒了下去,胸口多了个绣球大小的黑洞,鲜血满地。而树上跳下来一个白衣身影,抓了他就跑,喝道:“走!”

谢怜定睛一看,这人才是师无渡!

师青玄道:“哥?!”

师无渡低喝道:“别说话快跟我走!他不是好人!”

电光石火间,谢怜明白了。原来,师无渡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一从门阵里出来,发现自己还在幽冥水府就觉察不对。他想的比谢怜简单得多,也尖锐得多,第一个就怀疑是明仪在搞鬼,先行躲起让他找不到,潜藏在暗处看他做些什么。他大概和师青玄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否则他会带着师青玄一起躲起来的。发现明仪和师青玄在一起行动后,他拉了个疯怪人过来,给他穿上自己外衣,戴上金锁,再打了一掌,先吸引明仪注意力,再从旁突袭。他倒也心狠手辣,其实并无有力证据证明明仪动了多大手脚,但他一下手却是直接衝着要命去的!

师青玄忍不住回头,这一回头,正好看见被一击打穿了心口的“明仪”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坐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那个血淋淋的空洞,缓缓站起。谢怜感觉一阵透心凉从师青玄那边传到自己心底。即便是神官,哪有被打成这样还能行动如常的?必然只有非人之物!

兄弟二人奔出一阵,忽然,谢怜背上寒毛倒竖,喝道:“当心!”将水师一拉,前方空气中传来尖锐的破风之响,寒光闪过。若不是谢怜这一拉,水师只怕已被抹了脖子。

那些只能在水中倒影里被映出身形的隐形人!

师无渡骂了一声,翻手取出水师扇,反手一扇,七八道细长的水箭从扇面上水波里射出,环住了两人身侧,形成一个保护圈。这下,那些隐形人就奈何不了他们了。二人继续奔逃,师青玄总也忍不住回头,这一回头,毛骨悚然,道:“他……跟上来了!”

果然,“明仪”就在他们身后约二十丈处,正在缓步前行。虽然看起来是“缓步”,可他每迈出一步,与前方二人的距离就瞬间拉近一大截,好像再走七八步,就能马上抓住他们衣后摆了!

师无渡没有回头,只是一扇,扇面上又射出二三十道凌厉至极的龙形水箭,分明是水所凝聚,居然发出了精钢刀片般的破空之响;再一扇,翻一倍;扇了几下,百余道水箭齐齐朝“明仪”飞去,从四面八方包抄而上,只要漏过一道,必然被扎个透明窟窿透心凉。然而,“明仪”居然徒手握住了第一道到达的水箭,拽绳子一般地一拽。水师扇,居然就这么被拽脱了手!

扇一离手,空中乱舞的水龙箭登时化作漫天细雨,坠落下来。师无渡猛地刹步,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百余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水师扇从他手上拽落。他心知跑不掉了,回头望去,那“明仪”也稳步朝他们走来。

他整个人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每走一步,这种变化就多出一分。那张原本就雪白的脸更加苍白了,和花城一般的毫无血色,眉峰更为锐利,眉眼的轮廓更为深邃,当然,也更为阴郁了。原本朴素的黑袍衣摆,悄悄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生出了细线绣成的水波暗纹,闪烁着诡秘的银光。当他走到风水二师面前时,虽然大致还是原来那张脸,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了。

地师非是武神武力不济,法力不强,但眼前这位,明显和这两点都严重不符。师无渡戒备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明仪”彷佛觉得好笑,眯眼道:“你在我的地盘上,还要问我是什么东西?”

“……”师无渡道:“黑水玄鬼?”

“明仪”望向师青玄,师青玄却没什么反应。师无渡道:“你一直是地师?还是……”未完,他也反应过来了,道,“原来如此。”

但他反应过来的,只是玄鬼一直潜伏在上天庭这一点。师无渡道:“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分域而治,这次来你的地盘非我所愿,何不各退一步。”

“明仪”道:“水横天,原来也有不敢横的时候吗。”

师无渡生性强傲,听了此话,面上闪过一丝不快之色。虽说人在屋檐下,弟弟在身边,不得不低头,但也不愿短了气势,道:“若非时机和地点都不对,师某未必就怕了你。”

“明仪”却又往前走了一步,森然道:“师无渡,你看看我是谁?”

师无渡微微皱眉望他。地师这张脸他也见过几次,不明其意,道:“你想让我说是谁?”顿了顿,以为是在暗示他不可洩露其身份,道,“你是谁都无所谓。我以我水师的名义起誓,只要不波及我兄弟二人,你要做什么,统统与我无关……”

他话音未落,“明仪”凉飕飕地道:“水横天果真贵人多忘事。当年你翻了凡间多少人的生辰和名册,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我这么独一个,怎么,没过几百年,就忘了我长什么样?”

听到这句话,师无渡的脸一点一点地扭曲了。

这种通常出现在凡人脸上的“活见鬼”的神情,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脸上。师无渡一对瞳孔缩到极小,脱口道:“你还活着?!”

贺玄却冷冷地道:“我死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地举起一手,四指併拢,往上一抬。谢怜感到一阵剧痛向头部袭来,却是师青玄受他法场影响,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怜才随着师青玄的意识一起悠悠转醒。眼睛还没睁开,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缓缓睁眼,发现竟是七八个毛茸茸、臭烘烘的头颅。一群疯怪人都围在他身边,一边觍着脸痴痴怪笑,一边伸手乱摸乱挠。谢怜还算镇定,只因为他判断出眼下并无性命之虞,而且这群怪人脏是脏了点,也不成威胁。师青玄却是一惊,当即想推开,却听得一阵哗啦啦的铁链乱响,手脚冰凉,动弹不得。抬头一看,原来,他竟是被几条木棍粗细的大铁链铐在一面斑驳的墙上,手臂高高吊起。

看地面和天花板,他应当是又回了幽冥水府。谢怜的感觉跟他一样,都是头痛欲裂,刚想说:“风师大人,冷静,我教你挣脱这种镣铐的方式……”却猛地发现,他居然发不出声音了!

诧异之下,谢怜赶忙细细自察。他的法力,的确流失了一大部分,虽然他的魂魄还能留在师青玄体内,却是无法使用师青玄的身体了,甚至连开口出声提示都不行。莫非是花城借来的法力已经用完了?

不可能。施展一次移魂大法需要多少法力他清清楚楚。花城借给他的法力只会更多,绝不会少。而且,他感觉法力还在不断流逝,不免蹊跷又焦急。这时,对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道:“青玄!”

师青玄眼睛是花的,凝神抬头望去,那出声喊他的竟是师无渡。

他没有被铁链锁住,但一身白衣骯脏不堪,正跪在地上,见师青玄醒来,面露欣喜之色,似乎想过来,却立即被身旁之人一脚踹倒,重新跪下。那人负手而立,神情冷峻阴沉,肤色白得人心底一寒,正是那黑水玄鬼,或者说,贺玄。

在他身后,有一座神台,四隻乌黑光滑的骨灰坛,平静地立在神臺上方。两把被撕毁的扇子丢在地上,正是风师扇和水师扇。

父亲、母亲、妹妹、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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