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节
这事儿真不是他安排的!他要安排也不在现在,他儿子才考试,这个时候闹事儿不是给儿子添乱么?怎么也得段婴功成名就了再弄!
可是郑熹已然认定了是他们家干的了。因为段智下场了。段家几个兄弟里,老三段琳最出挑,最平庸的是老大。他是老大,该是家中主心骨,但是家人总不听他的,这让段智非常的痛苦。他总以大哥的身份自傲,不喜欢听段琳的道理。
在段智看来,父母、二弟就是郑熹这个小王八蛋害的,怎么报复也不为过。段智的官运并不很好,守孝三年出来,扔到了外任上。地方不肥,他的本领也一般,并不如三弟段琳这样能做得好,名声还上达天听。他能回京城,还是因为三弟回来了,皇帝想起来还有一个他,晚了一些时候才勉强给他调回来的。
段琳这头跟郑熹扛着,家里还要承受长兄的压力,看到他,郑奕都不好意思再多怪他哥郑衍了。
因为祝缨给郑熹带了话,郑熹没有非常的用力阻拦,使得御史台可以将“能查”的账目略翻了一翻。
要查账就要暂时封一部分账目,大理寺上下骂得更厉害了。这回就算胡琏有祝缨的本事,也得耽误了大家伙儿的料钱。
他带头骂段琳。
郑奕也没有消停,愤怒地堵着上奏的御史:“难道我是个只会打秋风的穷酸?!”他将匠人等都送到御史台,让匠人们跟御史台说,跟他们结账的是郑奕,不是祝缨。
郑氏公府也愤怒了,公府上表:“难道我什么都没干,只看着自家兄弟忍饥挨饿受别人的接济?这哪里是弹劾祝缨,这分明是弹劾我不友爱兄弟!”
段智不顾弟弟的反对,又亲自要弹劾祝缨“侵夺民田。”
皇帝被他们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要命的还在后面——查往来商人的账目时,却牵扯到了段氏的姻亲。
祝缨有没有收商人的钱是不知道,但是段智的亲家是真的勒索了商户。而佃户田某供称,是因为某个贵人威胁要他们投效,这个贵人对佃户极其苛刻,他们不得已自己先找了个靠山。“某贵人”,不幸又是段琳的大舅子,也是向皇帝举荐段琳是个能干的官员,应该调进京的人。
皇帝只是觉得烦,上奏的御史就是难堪了。他确实不是受了段琳的指使,但是却有人说他是段琳的走狗,真是进退两难。他的同僚姜植则是查了出来,自祝缨掌管大理寺之后,大理寺的产业、收益是变多了的,你说他损公肥私恐怕是不妥的。不好说她干出这么个成果还是无能、还能干得更好吧?御史也得讲道理。
现在轮到郑熹一方要求彻查段智、段琳了。
郑熹的亲娘也在此时进宫哭诉:“他们要查我们孩子,箱底都翻开了,一丝脸面没给我们留!他们凭什么?!!!现在证明我们孩子清清白白,他们脏得要命!就要不查了?凭什么?!!!”
皇帝便把此案交给政事堂:“速办。”
政事堂里,一个施鲲是不想跟任何一方扯上关系的,王云鹤厌恶双方的争斗,尤其是讨厌段智一方。祝缨会不会干点擦着边儿的事儿,王云鹤心知肚明,但是有这个能力,又在那个位置上,还能干许多的实事,就得把上峰给伺候好了。不伺候好上峰,没机会干实事就得滚蛋了,她能怎么办呢?王云鹤认为祝缨是合格的。
陈峦也有偏心,他也不喜欢段家,嫌他们蠢。才回来就报复,是怕别人不知道吗?
想查是吧?
王、陈都说,那就查吧。施鲲道:“他们这是掉进圈套里了,且他们才上京不久,恐也犯不了什么案子。”
陈峦笑道:“那不正好?意思意思抹过去得了。”
王云鹤道:“侵占民田、勒索商户是必要查明的!”他曾是京兆尹啊!他治下的京兆……
最终查出来,段氏进京时间实在太短,让他干都干不出太多的非法事件。只令段氏吐这些日子“收留”的良田良民,着京兆府妥善安置。又令将勒索商户的钱财奉还。他们的姻亲反而倒了霉,一个罢了官、一个降了职,都贬出京去了。
…………——
然而事情却还没有完,高阳郡王护外甥,带人把段家货栈的围墙也拆了,房顶都掀了,叫人看着里面的珍货,问:“这是什么?”
京兆府的地面上,可再没有一个王云鹤会管这种事了。
祝缨以一种“能员干吏”的姿态重新回到了大理寺,从还没进皇城开始就受到了热闹的围观。御史台查账查不出犯法来不算什么,查出来一个人这么能干就很少见了,她还年轻!这让许多主官都心生羡慕。
大理寺的官吏们在她离开的这两个月里,没停了给她宣扬。只要哪一天日子不顺了,就想起来都是姓段的害的,就想起来祝缨在的时候的美好时光。你不知道一个人,能在大理寺丞这个芝麻上官的位置上玩出多少花活来。
她还是以前那个样子,见人三分笑,跟熟人打趣开玩笑。她甚至说:“御史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我要犯了错,先参了我,我警醒了、改了,免得以后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这是帮我呢。”
可真是太会说话了!
祝缨说笑着,重回了大理寺。胡琏还同上次一样,将账一交:“你来你来你来!哎,该给咱们发冰了。”京城小官可不能得到足够的冰,全家能吃两口就不错了。祝缨倒能给大家多弄一点。
祝缨道:“好。容我先写个奏本,得先谢个罪才好。”
他们都说:“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不急不急。”
“这么热的天儿,怎么能不急呢?”祝缨笑道。
奏本她都写好了,在送奏本之前,她得先把大理寺的庶务再理一下,万一有什么需要请示的,顺手就给办了。等到了郑熹下朝回来,她先给郑熹汇报了。一旁冷云笑道:“可算回来了!还谢什么罪呀?又不是你错了。”
祝缨没事,他也与有荣焉。如果祝缨只给郑熹弄好处,还连着郑奕都得了许多好处,他心里也是会不痛快的。既然查明了郑奕没有得到额外的好处,他心里也就舒坦了。
郑熹道:“别听他的,写诚恳一点。”
祝缨道:“写完了。”
“拿来我看。”
祝缨写得很诚恳,先是写自己一个官职低微的人不该耽误皇帝、朝廷处理真正军国大事的时间,是自己不好。再写自己一个年轻人,经验不足,被人弹劾了就是自己做事不周到。然后写自己会引以为戒,瓜田李下的不好,建议朝廷下令,所有的官员都甭跟上官的亲戚来往。
郑熹骂了一句:“胡说八道,别又淘气了。”
拿笔把这一段给抹了,裴清问:“怎么了?”伸头一看也乐了,对祝缨道:“你又不是七郎,怎么能这么跟陛下说话?”
祝缨道:“跟陛下说实话么……”
郑熹让她重新写,祝缨就把最后一段改为引以为戒,关心熟人也要有个尺度,慰问即可,别管别人家的闲事了。
裴清读着这最后一段,竟读出了一丝凄凉之感,暗骂段琳不是个东西。
段琳此时是无法辩驳了的,更让人生气的是,段婴今春考取了进士科,可惜受了这件案子的影响,几位主考没有将他取作头名,而是给了一个中间的位置。
段琳告诫儿子:“经此一事足证郑熹心思缜密,凡事不要轻举妄动。唉,凡自己做过的事,都不要拿来说他,免得又被牵扯出来。”
此时他不知道他家的姻亲是祝缨为了自保给安排钩上的,却依然对祝缨产生了一丝兴趣:这么能干,郑熹又保着?那可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