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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气生财12

 

少女没理他,径自在他杏筐边上蹲下,不冷不热道:“大爷,骗人不好吧?”

人品受到质疑,大爷十分激愤,顿时反驳:“我怎么骗人了?我都没给你算命啊!我骗你啥了?”

谢萦从他筐里捡了个杏,一掰两半,递给他一半。“你还好意思说?你这杏多酸啊,你自己看看能吃吗?”

大爷接过杏,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淳朴的表情瞬间扭曲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大爷争辩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这杏没熟呢,你在家放两天它就甜了……”

谢萦看着他垂死挣扎的表情,扑哧一声乐了,也没再多追究,只道:“大爷,今晚陪我走一趟呗。”

这回换大爷爱答不理了:“干嘛啊,你也不看看今儿晚上都几点了?”

少女平静道:“就是今晚,过了今晚还来得及吗?你们镇上有东西在作怪,你不知道?”

直愣愣对视了片刻,大爷分了她半张报纸,两人席地而坐。

另外半只杏谢萦实在是吃不下去,只好捏在手里,又捡了根树枝。

“这事多少有点复杂,我也不知道咱俩路数一不一样,我将就着说,大爷你将就着听。”她用树枝点了点地面。

现存于世的鬼怪凶煞,基本都服从一个规则——越强的,越讲理。

当然,这个“理”指的肯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冤有头债有主,而是它们自己的行事原则。这个原则在常人看来可能相当匪夷所思,但绝对是有迹可循的。

也就是说,真有害人力量的东西,不会真毫无缘故地随便抓个路人来害。

比如三台村的那只面具,它自认为是一张傩戏面具,面具自然要戴在演员的脸上。

傩面缠上了小旭这个宿主,直到把他闷得濒死都没有离开,哪怕和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孩相比,其他近在咫尺的身体更加健壮、更加血气旺盛——因为小旭才是打开五斗柜、取用了它的“演员”。

反过来说,真的想冲到大马路上随机杀人的东西,往往没那个能耐。

新横死的鬼魂满腔怨气,六亲不认,要是给他们递把刀,是真的会逮谁捅谁。可人类魂魄离体的时候脆弱无比,天生火晒晒都能化得差不多,连吓人都做不到,更别说杀人了。

“现在我有一群驴友,在古镇上玩了几天之后,其中一个突然吃起了炉子里的香灰,另一些人暴饮暴食,到胃穿孔吐血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谢萦在地上画了一个圈,里面打个问号。“不管他们撞的到底是什么邪,能让人这样,这东西肯定是真有点能耐的,对吧?这群人只在古镇上待了六天不到,反应就这么快、这么剧烈。有这种能耐的东西,要是这么容易被惹上,早就该把这个镇子杀绝种了。”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你随便在哪座城市里走,可能会在路边看到流浪猫、流浪狗,但肯定不会看到一头野生黑熊在街上乱晃。

“所以,他们撞上这东西绝对不是偶然,这背后一定有人在计划。有人把他们引到了那东西面前,这和把鸡骗到黑熊的笼子里差不多。”

谢萦举起两根手指,“要么,熊是这人养的;要么,就是这个人希望熊吃鸡吃饱了,就不会惦记着吃人了。你觉得是哪个?”

大爷瞪着她,一点也没有接话的意思。

唯一的听众不配合,谢萦只好用树枝点了点地面,自己发表总结陈词:“我认为是后者,这是有人在‘讨替’。”

“讨替”,这种源远流长的习俗,最早出现在哪里已经不可考。

早先在乡村,有人身染重病的时候,家人请来法师给他祛邪,就会剪一个纸人出来,画上眼、耳、鼻,在胸口写上病人的名字,再烧掉。

这张纸人就是病人的替身,烧掉纸人,一切灾厄和业力就由替身来承担了。纸人不画嘴,就是怕它到了阴间开口说话,泄露出冒名顶替的秘密。

——然而,纸人只是薄薄一张莎草,能承受的孽力有限,当然比不过血肉之躯。

最好的替身,自然是活人。

有些迷信的地方,会把病人喝过的中药渣倒在大马路上,认为踩过那些药渣的路人会分担走病人的病痛。志怪传说里就更多种多样了,说溺死鬼会在水面上变出美景,引路人驻足,人看得出神的时候,溺死鬼猛地一拉他的腿,那个人就也被拽下水淹死了。

在某个人出于恶意的引导之下,一群来自五湖四海、彼此之间毫无关联的驴友们,一无所知地当了一回替死鬼。

吃香灰和暴食到胃穿孔,形式上不同,其实本质上差不多,都是在无意识地往嘴里塞人的肠胃根本承受不了的东西。

谢萦在这方面的阅历算不上多丰富,不过想明白这事倒也不难。今天晚上,站在诊所窗前沉思的时候,她唯一还有点疑惑的就是,自己之前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几天前用地生火去照林建凯的物品时,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也就没有追究下去。

不过,再想想这几天的所见所闻,那个答案似乎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因为,找替死鬼的人采用了一种聪明到堪称恶毒的方式。

人与人间的业力转移是很难的,因为两者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那么一个人的灾祸,有什么资格让另一个人来承担?

而人和神佛则不然。

人与神佛并不平等,人拜祭神佛时,实则是在两者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契约。神佛赐财赐福,信徒予取予求。

有人把什么东西藏在了一座佛像的躯壳里面,又骗外来的游客们去拜那座佛像,让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仪式。

行其事,就能受其酬,游客们成为了信徒,藏在佛像里的东西就可以对他们施加影响——可它赐下的并非福禄,而是凶煞业力。

就这样,游客们虽然事实意义上成为了替死鬼,可这不是邪煞伤人,而是神佛所赐。披着这样一层外壳,自然不会留下寻常“讨替”的痕迹,所以那时在地火之下,谢萦什么也看不出来。

欣辰她们今晚发作得这么厉害,不但因为她们是最早去打卡的一批人,也因为她们至今都还停留在古镇上。

——古镇是一个人造景区,面积并不大,大多数游客并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只是一日或者两日游,像她们这样待了六七天的,少之又少。

那些欢天喜地地打完卡领了奖金的游客,等到他们发作起来的时候,极有可能已经不在古镇上了。

回到家乡之后,如果他们因为暴饮暴食而出了事,只会觉得是饭店、是自己的问题,根本不会有人疑心到几日前,在千里之外随便拜过的一处荒山野庙。

“就这样,他们家还不放心。”谢萦用树枝戳了戳地面,“就他们办的那个什么打卡活动,说是打满五处就可以。古镇有两个寺庙,这两个是正经景点,我也去过,肯定是没问题的。那还剩下三个,游客们就得去找一些野庙。我猜他们肯定在附近踩过点,能找到的野庙比三个要多一些,把佛像放在其中一个里面,这样打卡的游客里面也只有一部分人会去,这样就不会让所有人都出事,避免引起注意。”

晚上在微博翻的时候,从tag里出现的照片来看,游客们发掘出来的庙的确有接近十个。每个人的路线不一样,但从帖子总数来看,在那座佛像前打过卡的人,起码也得有几百个。

替死鬼规模如此之大,业力分散到如此程度,都能让欣辰他们吐成这个样子,可见那东西该有多么凶毒——而把一无所知的游客们骗到它面前的寰东集团,给每个人的报酬是五百块。

少女思来想去,只好简明扼要地总结道:“我操,真是贱人!”

骂完之后,谢萦把树枝一扔,拍了拍手。

“听懂了吧?就这么回事。”

没想到大爷不但没同仇敌忾一起骂人,反而瞅着她:“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打过那个什么卡,他害了谁谁去找嘛。”

谢萦一掀眼皮:“让谁啊?那群人现在都在医院挂水呢,吐得腰都直不起来,什么时候能站起来都不好说。”

大爷这下手摆得简直快要摇出了重影,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谢萦不可置信:“不是你当时告诉我这地方水浅王八多,让我多加小心的吗?我还以为你挺热心呢!”

“那能一样吗?”大爷挠了挠头,看谢萦瞪着他的表情,又补了一句:“我是知道咱镇上有股戾气横冲乱撞,可我哪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丫头,你看着是个能耐人,你都说那东西凶得吓人,我老头子才多少道行啊,我去对付?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谢萦这才明白他误会了什么:“哎呀,你早说啊,我还能让你对付?我就是想让你把我送过去,那地方离得远,我要是自己会开车就用不着你了。”

大爷脑筋转得极快:“那你叫我干嘛,你叫个出租啊!”

少女微抬眉梢:“这种事,把普通人带进去干嘛,万一给人家吓着了多不好。”

两人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大爷放软了语气:“哎,丫头,我也知道你是个本事人,你这一套一套的……都快把我说晕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大本事,但这事吧,咱们还是从长计议,是不是,起码得找个岁数大点靠得住的……”

“你当我愿意大晚上不睡觉在这熬夜啊?再拖下去,吐进医院的就不止这几个人了。”谢萦又把树枝捡了回来,指了指天空。

她的年纪长相,原本无论如何也不是能“使人信服”的类型,可大爷看了她半天,最后一咬牙:“八千,给八千我就干。”

谢萦瞧着他,一下子乐了。

“八千?看不起谁呢,我给你一万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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