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参与狩猎的Omega
黑魆魆的针叶林间,狼群穿行。
在积雪松软的地方,他们就慢下来,节省体力;冰雪坚实的地方,又加快脚步,恍若无声的疾风。
他们在追踪一头滞留的马鹿。
纳索位于侧翼的后方,在狩猎阵型中处在边缘。他微微喘气,寒冷的空气流入扩张的胸腔,再从口鼻冒出来,形成柔和的白雾。
他进入这个狼群一个星期了。一些成员仍然不待见他;还有一些则和他熟稔起来。纳索也有了可以睡觉时挤在一起取暖、闲暇时追逐打闹的同伴,才后知后觉:孤狼的日子真不是狼该过的!
狼就是应该集群的生物。
队伍中跑在最前面的是布莱克,厚厚的皮毛都盖不住强健的肌肉,沾雪的四蹄白斑点点,这么大的体型却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几乎和他并肩而行的是一头老雌狼,她年纪最大、辈分最高、阅历最丰富,因经验和智慧受到族群的尊重。
紧随其后的是伦恩,也就是纳索。纳索挨着布莱克,顺从天性的趋使随之抬头,柔滑的长嗥从胸腔溢入喉咙,再冲向天穹。
“呜——”
他的声音完美地融入这即兴的高歌,就好像他从出生起就属于他们一样。树枝上的积雪簌簌震动,鸟儿惊飞,兔鼠潜逃。
年轻的oga甩动乱蓬蓬的尾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随着时光流逝,纳索的发情期逐渐临近了。
而oga正式发情前,是五到七天的漫长预热。
狼的交配通常发生在深冬,这样经过两个月的孕期,脆弱的狼崽会出生在万物复苏的春天,此时温度回暖、猎物增多,减轻狼群育幼的压力,也大大提高小狼的存活率。
信息素的第一次波动发生在一个下午。
狼群并不是一直聚集在一起,这就是个没有集体活动的午后。罕见地少有阴云,催发万千生灵的太阳悬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慷慨地将它温暖的光芒洒落大地。几只狼在巢穴周围晒太阳、挨挨靠靠联络感情,还有几只离开了营地,不知道是不是去开了小灶。
纳索卧在一丛光秃秃的矮树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舔毛。这些日子虽然还是有上顿没下顿,但吃得比以往好了不少,他长胖了一些,看上去也更精神了。银色的皮毛仿佛细腻的绸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面部和胸口的毛发洁白如新,于风中蒲公英一样飘动。奔跑和扑跃的时候,流畅的肌肉拉长又收缩,犹如滚动的河流,富有矫健的灵气。
年轻的野兽啊,这就是青春的生命,像早晨的太阳那样炽烈而勃发。
那只小母狼米娅可能是躺久了爪子发痒,啪嗒啪嗒地凑近过来,鼻子拱了拱纳索。纳索打个哈欠,扫扫尾巴,看她一眼。
米娅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做了个转身欲逃的姿势。这是游戏的邀请。
闲着也是闲着。
纳索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他小步跑着向米娅追过去,逐渐加速,脚步越来越轻盈。
营地里的其他同伴在他们经过时眼皮都不抬一下。趴在石头上——附近最高处——的布莱克咕噜一声,好像在嗤之以鼻:哈,小狼。
距离一步远的时候,纳索跳扑向前,米娅龇牙咧嘴地扭头迎敌。他们嬉戏式地扭打到一起,牙齿都擦着皮毛咬下来,造不成任何出血的伤口。纠缠片刻后纳索退出来,背朝玩伴晃了晃尾巴,示意攻守对换。
米娅蹦蹦跳跳地追了过来。
纳索绕着营地奔跑,时不时来个急转弯,或是突然回头装腔作势地狂咬空气,发出急促的呜呜声。他们好几次差点踩到族伴的腿和尾巴,被惊扰的狼骂骂咧咧地叫起来,恼火地挪窝。
纳索放慢脚步,让米娅赶上来。
打闹和扑咬很快转变成亲近的舔舐和轻啮。他们滚在地上,脑袋蹭脑袋,嘀嘀咕咕地窃窃私语。
这时,一丝奇异的气味弥散开来。它来自纳索的身体内部,悄悄地探出头,飘入林间的微风。带着一点腥甜,一点刺激,好像软烂又浸透了蜂蜜的血食,腻香地,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带来难以言喻的战栗。
纳索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米娅则猛地爬起身,竖着耳朵、歪着脑袋,疑惑又直愣愣地盯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地,把一只前爪踩到了oga狼的腰背上。
天边炸开暴怒的咆哮。
空地上休憩的beta狼们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巨大的阴影当头罩下,第一下攻击就把年轻母狼撞飞出两米远。米娅连滚带爬、尖叫不止,根本不敢反抗alpha头狼,做出臣服示弱的动作仍被在侧颈扯出一道豁口。她不敢再在营地待下去,淌着血夹着尾巴逃进了树林,当天半夜才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回来。
纳索也被布莱克的怒火吓到了。黑狼喘息着转回头来,oga谨慎地压低身体,伏下耳朵,慢慢地后退。
好像被他的后退再次激怒了,布莱克毛发竖起,这让他本来就高大的身形看上去更强壮了一圈,露出尖齿粗哑地低吼。他金黄的眼睛显得阴沉狠戾,平时对待同伴的宽容从他身上消失了,这名发现自己的唯一交配权遭到冒犯的领袖冰冷地环顾四周,似乎想找出第二个胆敢挑衅的家伙。
当然,他没有什么发现。布莱克舔舔嘴巴,绕到纳索身后,低头闻嗅他的后颈。方才那种oga发情的气味已经消失了,他烦躁地在地上按压两只前掌,然后一伸腿,跨到纳索身上。
纳索发出小小的抗议声。
布莱克用类似交配的姿势控制住他,牙关合拢,又做了一次咬痕标记。纳索吃痛地闷哼着,夹紧了尾巴。alpha头狼咄咄逼人的视线扫过刚刚窜到营地边缘、向这边望来的beta狼们,像是一次示威,或者警告。
伦恩坐在其中,一副十分端庄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卷过尾巴盖住了脚爪。
此次事件让布莱克意识到了纳索发情期的临近,开始像知道月经要来又不知道究竟会哪天来的小女孩一样焦躁。他无师自通地领会了曾经无数alpha狼没看牢自家oga而被偷家、甚至帮别狼养了崽的惨痛教训,时时留一只眼睛盯着准配偶,天天当众爬跨强调所有权。纳索刚开始还有点怕,毕竟alpha的体型在其他狼面前都太有压迫感,后来逐渐被烦得没了脾气——尤其是越濒临发情期咬痕标记消退得越快,他后脖子的毛都快被啃没了。
没有oga的狼群中通常是alpha头狼偶尔是beta头狼和一名beta成员结合,此时不仅是头狼,狼后也必须以武力扞卫自己的交配权,以保证一个繁殖季节狼群只有一窝幼狼出生,这种扞卫甚至会比头狼对试图挑战其交配权的狼的惩戒还要凶暴。
但有oga的狼群就不一样了。毕竟其他狼在oga面前都算是“雄性”,只有alpha狼要为此焦头烂额。
没几天后,布莱克面临了新的挑战。
这是个夜晚,狼群在森林中寻找能下手的猎物。忽然,山林那头传来了狼的嗥叫。
纳索灵敏地支棱起了耳朵。
这嗥叫浑厚有力,起声高亢,尾音绵长,炫技一样尽展歌喉,显得含情脉脉。几只beta狼骚动起来,面面相觑,布莱克则踩到了烧红的烙铁一样跳起来,怒气冲冲地一阵狂吠,要是能翻译成人话无疑骂得很脏,不仅往下三路去还要波及对方十八代祖宗。
纳索无辜地抖抖耳朵,眨巴眼睛看着瞪向自己的黑狼,满脸你看我干什么我啥都不知道。
这嗥叫来自另一头alpha雄狼。
纳索初来乍到,不太熟悉附近的同类格局,但布莱克可是土生土长的。他一听就知道这是北边那个狼群的头狼。
北方狼群由一名壮年alpha和六名beta组成,和布莱克狼群不同的是,他们不是一个家族血系,而是个彻头彻尾的重组狼群。他们的领袖比布莱克年长一两岁,成年时被父亲赶出家门,一路流浪一路招揽独狼,去年在这里打跑了原先聚居的狼群,定居下来。
去年才定居,意味着这头alpha也还没有确定的配偶。布莱克狼群巡视边界做气味记号时,纳索留下的味道很可能被那饥渴的狗东西捕捉到了,这个野心勃勃且不惮于冒险的家伙立刻不安分起来,明目张胆地要勾引别家的oga。
此前两个狼群没有发生过冲突,甚至有一回还偶遇并临时合作捕猎了一头膘肥体壮的雄性驯鹿,但只要是个alpha就咽不下被隔壁老王偷窥锁孔的气。
布莱克拱起肩膀。
“呜——”
德高望重的老雌狼发出低鸣。
布莱克喷了口气,移动着爪子,摇摇头,想用夜间的湿冷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温饱无以思淫欲。现在,狩猎才是最重要的。
他毕竟是狼群的领袖。
不知道是这码事扰乱了头狼的心绪,还是运气不佳,游荡了整夜也没遇上有价值的猎物,唯一撞上的是只野兔,不仅不够十一只狼塞牙缝的,还在狼群发现前闻风而逃,只在屁股后面留下一串摇晃的枯枝。
狼群无精打采地回到巢穴时,北边又传来了公狼示爱的嗥叫。
纳索的眼珠转了一圈,在头狼的注视中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趴下了。
布莱克这次没有忍耐,直接站起来嚎了回去,嗥叫尖锐、激昂、悠长得出奇,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那边也毫不迟疑地顶了回来,很快发展成两个狼群的对骂。你说我没那个养o的能力就识相退让小心不孕不育子孙满堂,我说你勾搭别狼老婆臭不要脸以后下的狼崽都长鸡不长蛋长蛋不长鸡。
鬼哭狼嚎形容的就是这个,只要听不懂说的都是什么就别有一番野趣。在山谷之间回荡的此起彼伏的嗥声,凄厉宛转,上干云霄,所有不明真相的食草动物都绷紧了皮。
不知过去多久,两边头狼默契地同时收声,各自的狼群也渐渐安静下来。
搁这叫也不会凭空把对方叫死,没有必要空耗体力。
下一次出门打猎的时候,布莱克领着狼群特意往北边走,既是要检查边界,也要加强领地标记。
纳索在队伍中部探头探脑,布莱克用前爪刨了刨雪,低头嗅闻。
北方狼群没有越境的迹象。
寒冬难捱,两个alpha谁也不想让彼此之间的争偶上升成狼群的战争。
黑狼抬起后腿,加强了原先的气味标记。然后他的余光瞥到了纳索,瞬间起身。
纳索啪地被布莱克把头摁进了雪里,刚撒了一两滴的尿瞬间就憋了回去。
布莱克冲他的耳朵吼了一阵,大概就是不允许他再留下气味的意思。纳索口爪并用地推他,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明白了。
次日凌晨,正是狼群酣睡的时候,纳索悄悄绕过挤在一起取暖的同伴,溜出了营地。
纳索是只身段柔软能屈能伸的狼,面对比自己强的同类会毫不反抗地卧倒缩耳露肚皮,也绝不会挑战那些大型猎物,但他并不是一只胆小的狼。也许大部分oga在幼年期就被同胞手足磋磨得没了心气,一辈子不敢冒险,可纳索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胆小的狼不会在未满两岁的严冬毅然离群,也不会在路过陌生狼群的领地时跑进去偷人家的藏食。
纳索要去会会北边的那个alpha。
为了自己,也为了后代,他要挑出更强大的alpha来做配偶。
这段时日里,纳索已经摸清了布莱克狼群的领地。
刚好是荒野与树林的过渡地带,从南向北地势渐高、树木渐密,一条小溪蜿蜿蜒蜒地自高处流下,在西侧分叉成两径。
纳索就正沿着其中一径行走。
没有下雪,但空气仍沉甸甸的,尚未擦白的黑夜压得人喘不上气来。没有踩实的积雪没至膝盖,年轻公狼时不时低头嗅闻,又抬头望向山野。
临近边界了。
他闻到了陌生狼群的气味,虽然不是第一次闻到,但此时身边没有同伴,纳索略微紧张起来,时不时环顾四周。alpha的信息素很新鲜,就好像不久前还在这里徘徊。
“呜——”
纳索的嗓音压得低低的,有些含糊,仿佛某种暧昧的暗示。
不远处立刻晃出两个小小的亮点。
北方狼群的alpha大概这几天都在附近流连,寻找艳遇的机会。这不是出格的行为,有些alpha甚至会在繁殖季节离开狼群,走得很远去寻求独行的oga。
纳索坐下来,拍打着尾巴。他不急着和那个alpha碰面。
北方alpha走近了。他是一头烟灰色的雄狼,和纳索有些像,但体色更深。他和布莱克一样是大骨架,光亮的毛皮表现出身体健康,不过体重对于其体格似乎偏轻,并且伤疤累累,可能是之前流浪生活留下的印记。
alpha在十米开外就停下脚步,转动耳朵,扬鼻嗅闻,频频观察四周,提防随时会杀过来的情敌。纳索抬爪舔毛,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大概是没发现钓鱼执法的迹象,雄狼轻轻发出类似鸟鸣的叫声,伏低身体、在雪地上打了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