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叶学姐当年在我们高中,可是名人呐。”
一曲终了,把话筒放下走回来的范媛媛突然开口。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她身上。
除了顾盛廷。
他沉默独饮,面色淡淡。
“媛媛也认得叶小姐?”
周芎川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有些懵,明明是在问范媛媛,他的目光却不自觉望向了顾盛廷。
叶一竹唇畔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漫不经心摇曳酒杯。
不是第一次听到范媛媛用这样无辜,令人讨厌的声音迫不及待向别人宣告她的名气有多大。
“校友嘛,都听说过叶学姐的名字,对吧,谭学长。”
谭中林熟络拍了拍叶一竹的肩,略显遗憾。“只可惜我读书的时候只顾着打游戏,对学校所有的事都不感兴趣,所以现在才和一竹认识。”
话里话外,显然谁也没得罪。
可谁都听得出来,如果非要在两个女人中选择一个,谭中林是与身边这个私下叫他“学长”,当众叫他“谭总”的女人是一边的。
范媛媛强颜欢笑,紧紧贴坐在顾盛廷身边。
恰好他抽完一支烟,起身伸手去摁灭火光。
有人起哄,“早听说盛廷唱粤语歌有一套,不知道我们这群老家伙今天有没有福气能听到你一展歌喉?”
顾盛廷爽快答应,“能给各位前辈唱歌是我的荣幸,就是怕唱得不好,得让大家耳朵难受一阵子。”
他幽默的话让现场氛围活跃不少,他倾身和坐在那边专门为客人服务点歌的小姐说了句什么,接过话筒坐回去。
前奏一出来,便有人惊呼:“beyond啊,没想到想你们这代年轻人还有会唱beyond的。”
顾盛廷脸上挂着淡笑,放下了原本翘着的腿,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疏懒随性。
“盼望你没有为我又再度淌泪,我不想留底,你的心空虚。盼望你别再让我像背负太深的罪,我的心如水,你不必痴醉。你可知,谁甘心归去。你与我之间,有谁。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是忍耐,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有日有夜有幻想,无法等待……”
一曲终了,现场沉静的氛围一时无人打破,似乎都沉浸在歌曲凄美的意境。直到掌声雷动,顾盛廷睁开眼,眼角发红,但他反而是冷酷、最无动于衷的那个人。
叶一竹目光冷冷举起手随波逐流,耳边有人打趣:“媛媛唱《偏偏喜欢你》,你小子唱《情人》,我说,你们年轻人真是……”
不断往上顶的胃直直冲撞到心口,叶一竹在短短一瞬间,出现了很多在逼仄污浊空间里呆久了的生理反应——耳鸣、泛恶、心慌。但实际上,她嗡鸣一片的脑子里,传来的是在风中飘零的少年音。
中间隔着周芎川,顾盛廷目光张扬,可得不到任何反应。她清冷的侧脸上,没有丝毫触动的痕迹。
他突然又很想抽烟。
范媛媛红着脸搂住顾盛廷的手臂,拦住他摸烟盒的手,亲昵撒娇:“少抽些。”实际上,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顾盛廷笑了笑,转了个方向,“这你得问周董。”
他没有推开她。范媛媛头晕脑涨,试图偏头枕在他手臂望向周芎川。周芎川朗声大笑:“这话让我没法接茬啊。”
周围人都跟着起哄,顾盛廷似笑非笑,似乎很乐意成为大家的消遣对象,伸出那只被范媛媛搂住的手臂去拿自己的酒杯。
一片欢闹中,只有范媛媛藏在暗光下的脸色僵了僵。顾盛廷用的巧劲,挣开她的动作自然强势,无解。
这场聚会的高潮好像就是这么无声无息到达的。
因为他们两人你来我往。
那一圈人都围过去,放下话筒,任由伴奏孤独奏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没有苦恼,没有忧愁,没有怨恨……他们相互举杯,热情高涨。
叶一竹沉默坐了一会儿,连来之前做好的心理防线都在一瞬间崩溃。
她本来就不擅长做那些厚着脸皮、不懂装懂、明明心里在哭却要迎合别人笑的事。
如果她会这样,那么她就不会那天当众铲戴于悦的脸,断了自己的后路,也不会有今天决定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搏。
可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甚至连开战都没吹响,她就已经死了一万遍。
似乎只有谭中林注意到她突然站起来走出去。
一路走到洗手间,她还是迟迟喘不上气。
从裤子口袋摸出皱皱巴巴的烟盒,急迫颤抖点燃,抬头看到明亮镜子高贵又落寞的自己。
他和别的女人,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引起骚动。
心剧烈疼痛的一瞬间,原来不过是再次听到他唱《情人》,明明眼中只有她,可他却用那只被抱住的手去拿酒杯。
她痛恨死他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情人》,在他们破天灭地的争吵之后。
可他任由旁人调侃他和别的女人,仿佛是在报复那晚她故意唱了首别的《情人》膈应他。
“这就受不了?”
她回神,胸口已经胀得快要爆炸。
谭中林站在她身后,掏出烟,含在嘴里,问她:“能借个火吗?”
她把打火机扔给他,将那口含了许久的烟吐出去。
“这样跑出来,和宣告失败没有两样。”
叶一竹冷冷笑:“我今天来,就是放手一搏。既然风头这么容易就被别人抢走,说明我在周董那里,并没有吸引力和价值。”
谭中林选择不拆穿她。
“可他是在帮你。”
谭中林盯着她有些迷离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
“他是在恶心我。”
“因为范媛媛?”
叶一竹无动于衷,将手里的烟抽完,突然对他说:“多谢你,刚才为我说话。”
“不用谢,我说的是实话。”
对上她有些怔忡的目光,谭中林勾了勾嘴角,抖落满池灰烬。
“真的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鼎鼎大名,不要把自己想得太惹人注目。”
叶一竹眼中似有闪烁。
不知道是否又想起了那段孤立无援、人人喊打的日子。
“在学校,喜欢非议别人的小人其实只有那几个。大多数人都在本本分分读书,他们不会无下限去探讨、指点别人的人生。因为他们明白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人这一生,光是做好自己就够难了。”
“你想想,那些设计你、和你作对的人,有几个是因为你挡住了她们的路。包括范媛媛。她不愁吃穿,只想着怎么在你面前炫耀她如今和顾盛廷的关系。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才会拿别人痛苦的过去杀人又放火。”
“你真的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又无休止陷入过去痛苦的记忆和自我怀疑。”
叶一竹转过身,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是我想这样吗?离开这几年我不知道过得有多好,可是好像只要一踏入这片土地,那些让人恶心的过往就像梦靥一样,甩都甩不掉。”
“你刚刚也看到了,她有多嚣张,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可叶一竹最憎恶的是自己。如今她有了很多束缚——光要拉拢讨好周芎川一点,就不能让她像当年一样保卫自己。
而当初和陪她发消息,安慰自己的男人,如今却成了那个吐槽对象的避风港。
“我没哭。”
她别过头,不让模糊的视线触碰到他递过来的那张手帕。
“有时候,不一定需要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才需要帕子。”
她咬唇,有些排斥,“我最讨厌听大道理了。”
“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小小心得。”
有包厢门被推开,里面铺天盖地的嘈杂声涌出来,越发显得他们所在的一角安静。
叶一竹被他那个“小小”的语气逗笑,觉得自己的笑点莫名其妙。她接过他的手帕,上面有淡淡的木质香,是新的。
开了个玩笑:“我不用别人用过的手帕。”
谭中林将手插回口袋,轻吁了口气:“我告诉过你,如果连敌人都对付不了,你又怎么能够获得胜利。”
“你做到了的,在饭店推开戴于悦的那刻起,你就做到了。”
叶一竹从帕子边缘抬起一双朦胧泪眼,有点像小孩子,怯怯的,懵懵的。
谭中林走神了,心脏依旧沉缓跳动。
“帕子是新的,我没有给女人递手帕的习惯。”
“砰!”
一声巨响突然爆破,谭中林脸上的情绪荡然无存,侧身挡在叶一竹身前。
外场的混乱如海啸来袭,源源不断有人尖叫乱窜,四处逃散。
叶一竹大脑空白,瞳孔骤缩,本能出声提醒谭中林:“小心!”
原本死寂的空间突然多出一阵粗壮的呼吸扑过来,叶一竹全身一颤,下意识想动,却被谭中林按住。
闯进洗手间的人显然没预料到里面有人,短暂的错愕后,脸上全是扭曲的狰狞,从腰间抽出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