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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即便是不疾不徐的骑乘走来,金华到富阳也不过四、五天就该到了,可他们却足足走了十多天,原因无他,因为金禄太好奇了,只要碰上稍微新鲜一点的事物,或者壮观一些的风景,他就非得停下来看个仔细、玩个痛快不可。于是,满儿很快就发现了几件事。金禄的确是大富人家的独生儿,看他急著落跑随手撂进怀里的银票就知道了天爷,足有三万两之多耶!幸好他没有富家子弟那种骄奢任性的脾气,也许天真了点,但绝不骄狂。偶尔让他睡野地里,他也能困得呼呼流口水;或者让他啃乾饶饯,他也是啃得不亦乐乎;颠上三两天在马背上,他居然若无其事得好像才刚上马背马上又下来了似的;而且,承诺听她的就听她的,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多吭上半声。可是唉!他实在太擅长利用他那双纯真无辜的大眼睛了,只要让他盯上一时片刻,长长的睫毛再多扬上两下,她就不由自主地全面投降了!“哇,好美!柳姑娘,咱们停下来仔细瞧上一瞧好不好?”“不好好吧!”“咦?那啥玩意儿?怪新鲜的,柳姑娘,咱们过去喽喽吧!”“不成好吧!”“钦?有庙会耶!柳姑娘,咱们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好吧!”真没面子!可是即使如此,她就是无法否决自己喜欢他的心情。因为“柳姑娘,我帮你买了几件袄裤,你快来穿穿看合不合适!”瞧见金禄兴高彩烈地抱著一大包衣物,连门也没敲就闯进她房里来,吓了满儿好大一跳,因为她才刚换好衣服。好险,幸好不是她穿一半的时候,否则她只好亲手杀了这个鲁莽的笨蛋!“拜托,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有替换的就成了,干嘛还要浪费钱多买呢?”不过她刚刚忘了上门闩吗?“因为我会热嘛!”金禄状似无辜地指指身上的新袍衫。“瞧,我是为自个儿买衣服去了,可我又一想,我会热,你当然也会热呀!所以就顺便帮你买两件薄些的嘛!”的确是更热了,但“算了,既然都买来了,我只好穿了,可我先警告你,以后要买衣服买你自己的就够了,别再帮我买了!”“好嘛!”金禄彷佛很委屈似的低应。“不买就不买嘛!”“不是我爱说你,”满儿忍不住又摆出“姊姊”的架式来了。“你总是这样乱花钱,就算你家很有钱好了,可那也是你爹辛辛苦苦赚来的呀!除非你懂得赚钱,否则就没有资格乱花钱,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从来没有!”金禄回得既迅速又斩钉截铁。满儿呆了呆,继而蹙眉“说的也是,有钱人交的朋友同样有钱,怎会对你说这种话呢?不过”她斜斜瞄过眼去。“如果我告诉你我家很穷,你会不想再跟我交朋友了吗?”“为啥?”欵?居然反问她?“这还用问吗?因为富有人家大都瞧不起穷人家呀!”“你会吗?”“自然是不会!”“那我为啥一定要会?”满儿窒了窒。“我我也没说你一定会啊!所以所以我在问你嘛!”金禄耸耸肩,踱两步在靠墙边的椅子上落坐。“我交朋友是交人心,不是交银子,也不是交身家背景,更不分满人、汉人、蒙古人,只要不是假么三道的人,也就没啥好挑的了。”是吗?他不交银子,不交身家背景,而且不分满人、汉人、蒙古人?“那你”满儿舔舔乾枯的唇办。“当我是朋友?”“那是自然,”金禄又堆满一脸纯真的笑容。“难道你不么?”“无论我是满人或汉人?”“只要你是人就成了。”这年的夏天跟往年一样闷热黏湿得令人厌烦,但此刻,满儿心头却仿佛有一股沁凉的清风吹过似的全身舒畅极了,鼻头也酸酸涩涩的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地猛吸鼻子。她有一大家子“亲人”也有一大堆所谓的“朋友”却没有人真心视她为他们的一分子,事实上,她两边都不是人,而她甚至无法责怪他们。只有金禄,一个陌路朋友、一个年幼于她的少年,他从不过问她的私事,因为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不介意,只要她是人,他就真心诚意接纳她这个人为他的朋友,这样纯真又坦直,教她怎能不喜欢他,怎能不感激他呢?“这城里你还有什么要看要玩的吗?”“这儿哪有啥好玩儿的?”金禄嗤之以鼻地说。“打来回儿就那么几条街热闹一点儿,所以我买了衣服就回来了。”“那我们吃过晌午饭就上路,可以吧?”“呃你不要再买双绣花鞋儿么?”“金禄!”“好嘛、好嘛,不买嘛!”真是教人又好气又好笑的家伙!不过,跟他在一起,还真是能让人没烦没恼,让她几乎忘了即将面临的考验,而且,倘若她熬不过那个考验,他的存在更是莫大的需要与安慰。“你你要直接上杭州去吗?”在进富阳县城门之前,满儿突然停下马来这么问。一转眸便注意到满儿的紧张不安,两只小手扭得缰绳几乎要扯断了,可金禄仍是什么也没多问,只绽出明朗的笑容愉快地说:“不,我打算上鹳山去瞧瞧春江第一楼,晚么晌儿再回城里来歇一宿。”满儿很明显地松了一大口气,同时异常热切地提供她的服务。“好,那我先带你去客栈订下房来,傍晚你回来时就可以直接去休息了。”于是,躂躂蹄声中,两匹健骑先后奔入城门内,这时,正好是晌午前一刻,日头却不见半丝影儿,天色阴沉沉的,几许寒风萧素地卷过,有点悲凉,也有点无奈,就好似满儿的心,又酸又涩又苦,又无可奈何。笔乡的冬,依然冷肃如昔呵!“外公,我回来了。”“你回来干什么?”“我我我是来告诉您,我现在已经是双刀堂的么仔了!”“是吗?多久了?”“两年了。”“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能正式加入?”“”“因为你找不到保人吗?因为没有人敢保你吗?因为你是”“外公!”“唉,你走吧!虽然我不恨你,但实在不想让人家知道你又回到家里来了,你应该明白,你你是这个家的耻辱呀!”“可是,外公,我”“你走吧!”“外公”“不要让我恨你,满儿。”“那那我走了。”“走吧啊,满儿!”“外公!”“不要再回来了。”金禄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回到客栈,满儿却已在他的房门口等著他了。转过回廊,穿过西跨院的小门,金禄一眼就瞧见小巧的庭院中,满儿倚在柏树下,双臂抱紧了自己,好像这会儿已入冬,天气冷得她快受不了了似的,满脸的凄然无助更增添一股落寞寂寥,看上去宛如找不到家的迷路孩子。可当她一见到金禄,瞬间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甚至益发愉快到几近于夸张的程度。“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直接跑到杭州去了呢!”金禄正想说什么,她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扯著他再走出西跨院。“来来来,我是地主,自然要好好请请你,不过呢嘿嘿嘿,不好意思,我的荷包不见了,所以还是要由你出钱,反正你钱多的是嘛,对不对?”那天晚上,从不喝酒的满儿破例一杯又一杯的拚命往肚子里倾倒,而且叽哩咕噜乱七八糟的讲个不停,直到醉得差点淹死在酒壶里,才由金禄送她回客栈,并为她另外开了一间房,可是她却闹著不想睡,甚至还硬闯入他房里说要聊天。“哪!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不回家睡吧?”金禄嘴才刚打开,满儿却已先行抢著自问自答了。“嘿嘿!我就知道,老实告诉你吧!因为我外公不欢迎我回去,事实上,他叫我不要再回去了。”醉态可掬地跌在椅凳上,满儿自行倒了一杯茶,然后用茶怀指著他。“你一定也想知道为什么吧?”一口喝乾茶有大半杯都倒到身上去了,依然不等金禄回答,她又迳自接下去说了。“好吧!既然你是第一个真正拿我当朋友看的人,我就告诉你好了。”努力摆正自己的坐姿,满儿对金禄勾勾食指,待金禄靠近过来后,她才小声地说:“你说苏杭多美女,没错,当年我娘就是杭州府的四大美人之一,或许你不相信,因为我不像她那么美,”她指著自己的脸盘儿“大概是因为我像我爹多些吧!”她喃喃道,然后甩甩头。“总之,我娘真的很美,而且性情端庄又知书识理,即使我外公还有三个儿子,可唯有我娘才是他心目中最骄傲的!”她用力点头表示真确性,差点一头点破瓷杯点出一头血,幸好金禄及时拿开瓷杯。“纵然舍不得,但在我娘十八岁那年,外公依然千挑万选地为她挑上一个门当户对,够格配上我娘的富家公子。可就在成亲前一个月,我娘带著丫鬟上桐君山烧香遗愿,她嘿嘿,我说她呀!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居然一口气就碰上了七个不懂得什么叫客气的满人,他们”她倏地冒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轮暴了我娘和她的丫鬟!”金禄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惊讶地眨了两下。手托著下巴耸耸肩“想当然耳罗!外公在震惊之余,极力想隐瞒这件事,可是瞒不了,事实上,整个富阳县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因为我娘疯了,那个丫鬟却没有疯,而且,她还有一张谁也堵不住的大嘴巴;最好笑的是,我娘还怀下了罪孽的铁证,那就是”满儿指住自己的鼻子。“我!”金禄的眉宇倏地皱起。“现在你明白了吧?”满儿依然笑意盎然。“所以我才叫满儿,因为我的父亲是满人;所以我外公不欢迎我,因为我是柳家的耻辱;所以没有人愿意接纳我,因为我既不完全是汉人,也不完全是满人:满人不接受我,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汉人更不接受我,因为我的父亲是满人,你说”她突然一把揪住金禄的衣襟扯向前,与她眼对眼、鼻对鼻。“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接纳我为他们的一分子?我不在乎我父亲,因为他不应该是我父亲,我也不应该是满人。是外公抚养我长大的,所以,我只希望外公能接纳我,希望汉人能接纳我。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是枉然,在我刚及笄那年,我娘自杀死了,外公就毫不犹豫地把我赶出柳家了!”五指倏地又松开,笑容也消失了,满儿眉眼茫然。“我到底是满人还是汉人?”可仅是一刹那,她忽地又冒出满面坚强的笑容。“不过没关系,我这个人什么长处都没有,就是脸皮厚、毅力足,不管人家在背地里如何嘲弄我,我都能当作没听到;无论外公如何当面刺伤我,我也可以装作没那一回事。总之,我会努力再努力,终有一天会成功的!”“成功?”好不容易,金禄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对,双刀堂。”满儿得意洋洋地点了一下脑袋。“你应该知道吧?双刀堂是汉人反清复明的组织,所以,只要双刀堂肯接纳我正式入堂,就表示他们承认我是汉人了;既然反清复明的组织都接纳了我,我便不再是柳家的耻辱,当我再回到富阳城时,外公一定会笑着欢迎我,也没有人会再嘲笑我是满虏的杂种了。”没有再说话,金禄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嗯!说出来的确舒服多了,好,我可以回房去睡觉了!”说完,她就摇摇晃晃地起身,往旁边跨两步,砰一下倒在他的床上睡著了。金禄蹙眉凝视她许久后,始为她脱下鞋子、盖上棉被,又踌躇了下,才迟疑地伸出手轻抚过她醉红的娇靥,可只一下,他便收回手,皱眉,甩甩头,而后毅然转身离开到邻房去睡觉。然而,清晨天尚未亮,他便有所警觉地醒转过来,侧耳倾听片刻后,即披衣起身出房,悄悄跟著一条身影出了客栈、越过城墙,来到一处僻静的山林湖边。他停住脚步隐身在一株桧树后,注视著那条人影在湖边伫立半晌后,突然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怪我?为什么?又不是我要满人去强暴娘,也不是我自己要跑到娘肚子里,更不是我逼娘疯的,外公讨厌我太没道理了啦!既然这样讨厌我,又为什么要让我生出来?就算打胎葯打不掉我,也可以一出生就掐死我嘛!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不准我裹脚缠足?因为我不配吗?因为我只配拥有代表卑贱标记的大脚丫子吗?为什么都没有人替我想想,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啊!“我爹是满人又怎样?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呀!为什么大家都要躲开我?还要防我跟防贼似的?我娘是汉人啊!为什么大家不能当我是汉人?我也想要人疼爱,为什么大家都只会用那种鄙夷的眼光看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呀”在黑幽幽的郁林中,那条人影一边哀痛欲绝地大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叫,一边又泄愤似的握拳拚命捶打地上,而金禄也默默地看着她哭、看着她叫、看着她捶打地上,目光中连他也不自知地流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怜惜一夕消逝,日曦又起,再见到金禄,满儿有些儿尴尬、有些儿忐忑,还有些儿难堪因为她的双眼和两手都又红又肿,手可以往背后藏,但眼睛能往哪儿藏?挖出来藏到口袋里吗?不安地斜眼偷觑著金禄“呃、那个我昨晚喝醉了有有出什么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没有、没有!”金禄哈开比往常更无辜的灿烂笑脸睁眼说瞎话。“甭担心儿,你一喝醉就开始打盹儿,所以我就送你回房去睡啦!”“真的吗?”满儿顿时松了一大口气。“那我也没胡说什么吧?”“没、没,连梦话儿也没!”金禄摇著脑袋,博浪鼓似的。“太好了,那”见金禄瞄著她的眼看,她忙道:“呃,这个我一喝酒眼睛就会又红又肿,所以”金禄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也是。”不但眼睛会红肿,连手也是。“是吗?”满儿不怎么自在地笑了一下。“那你要到杭州去了吗?”大大的眼儿眨了两下“我是要动身到杭州去了,不过”金禄慢条斯理地说。“我有点担心儿耶!这一路里来都是有你,我才能够平安无事儿,可倘若是我自个儿一个人儿的话”不待他说完,满儿便喜出望外地拉开笑脸,还一掌拍到金禄的肩头上。“哎呀,早说嘛!”她得意洋洋地挤著眼。“想我陪你是不?没问题,大姊姊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嘴里说得好听,其实心里头早就痛哭流涕地跪地磕头谢恩三百回合了。

真是老天保佑,倘若不跟著他的话,直至叶丹凤主动和她联络之前,身无分文的某人只好拉下脸去加入丐帮啦!“到哪儿去都行么?”“行!行!行!到哪儿都行!啊,对了,我还可以帮你挑媳妇儿喔!哪,告诉我,你喜欢哪种姑娘?”“喜欢哪种姑娘么嗯,那种表面逞强好胜,其实很喜欢躲起来偷哭的那种。”“咦?”来到了杭州,倘若不到西湖逛逛,那就不算到过杭州;来到了西湖,倘若不去尝尝西湖醋鱼,那也不算到过西湖。所以,一来到杭州,金禄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去吃鱼。”“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既是要吃西湖醋鱼了,也不能不吃吃东坡肉和末嫂鱼羹,再来上一大杯香浓的龙井,一面欣赏灵动圆润、秀丽无比的西湖景色,真可谓人生一大享受。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中意上哪家小姐没有?她们都很美呀!”四季分明的西湖,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各具特色,朝暮昼夜的转变更赋予西湖各种光彩与云霞烟霭的变化,使之更为迷人,因此在西湖,自春而冬,管你是热得半死,还是冷得结冰,日日夜夜皆有赏景之人,特别是那些个千金小姐们,莫不打扮得花紫姹红,携婢带仆地来晃上两圈,赏景嗯哼!顺便让人赏。金禄慵懒地手支著下颔,瞧瞧酒楼内其他桌位的小姐们,再转眼望向南枱栏槛外那些宛如没头苍蝇般在西湖畔游走的姑娘们,最后朝满儿看去耸耸肩。“没有吗?那”“咱们遛个弯儿去吧!”“咦?可是”满儿瞧瞧满桌的菜。“这些还没吃完”好浪费喔!金禄不禁叹了口气。“真是算盘脑袋,吃不完硬撑不反而难吃吗?”“胡说,我哪里吝啬了?这叫节俭,懂吗?”满儿不觉又端起大姊姊的架子来了。“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太少爷就是这样,如果吃不完,一开始就不该叫那么多嘛!扁是这桌酒菜的钱就够贫苦人家一年的花费了你知道吗?告诉你,要”“你还真是爱车站辘话来回说耶!”“哎呀,居然敢说我罗唆!”满儿火大了。“我这是在教你耶!要是换个人,谁理你呀!反正浪费的是你家的钱,哪天你穷慌了,看谁肯施舍你一颗馒头才怪!”“穷?”金禄低头瞧瞧自己。“我也不是没有过破衣拉撒的时候。”“咦?真的吗?为什么?”金禄笑得顽皮,没说话。眼珠子溜溜一转,满儿突地啊的一声“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哪回又溜出来玩,结果钱被偷光了,只好一身褴褛,凄凄惨惨的回家去,对吧?”金禄仍是不回答“哟你瞧,那家伙明明是个大老爷儿们,居然穿得那样花不楞登的,”而且还转开了话题。“我还以为”只溜去一眼,满儿便平板地说:“那是个女的,女扮男装的大姑娘。”纯真的大眼睛顿时圆鼓鼓的睁得更大了。“欵?是西贝货?你怎知地?”“因为我也扮过那样,只不过我没她穿得那样花俏而已。”“咦?真的呀?唔,我可是头一回儿瞧见呢!”“瞧你高兴的,难不成你喜欢那种姑娘?”盯著那一头的眼马上拉回来了。“我哪儿有屁颠儿屁颠儿的?我这是新鲜,多瞧上两眼儿罢了。”“是喔!我脑袋都颠啦!”满儿喃喃道。“如果不是我曾经认识过别个从京城里来的人,还好好向他讨教了一番,有时候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讲什么。”“我也听不懂潮州话呀!”金禄嘻嘻一笑。“听以我都用猜地。”“那要是猜错了怎么办?”“不怎办,反正他也听不懂我说啥。”金禄滑稽地挤挤眼。“碰上打劫的时候,这招最管用,对不起,俺听不懂你在说啥?然后我就撒丫子颠了!”满儿不禁失笑。“胡扯,真要碰上打劫,哪有那么简单就让你落跑了。”“不骗你,我真的咦?”话说一半,金禄突然脸色微变地侧身避过湖畔那头的视线范围。满儿微微一愣,忙往湖畔那边望去,瞧瞧是什么岔眼事令他变脸色没有哇!不就是来来回回一大堆人,没人在打架,也没人在唱戏玩杂耍。“怎么了?”“瞧见一张半熟脸儿,”金禄吐吐舌头。“我还没找到媳妇儿呢!可不想被他害得我到处奔命。”“可是”满儿迟疑了下。“快过年了,你真不回去吗?”“不回去!”金禄断然道。“除非我找著媳妇儿。”“那要是在杭州这儿找不著呢?”“那就上苏州!”“苏州也找不著呢?”“继续往南找。”“若是怎么也找不著呢?”“那那那我就出家当和尚去!”“你在这儿干什么?”“十六哥,我我”“你逃婚了?”“你胆子可真大啊!”“十六哥,你拜托你不要摆这种脸色好不好?真的很可怕耶!”“那你要我如何?居然敢做出逃婚这种事儿,我摆这种睑色已经是很客气的了。”“你你不能这么说呀!十六哥,是你不要,皇阿玛才丢给我的耶!那我我也不想要啊!那位蒙古公王好凶悍喔!我不跑才怪!而且,人家指定要的是你耶!”“胡说,她与我素末谋面,怎会指定要我?”“她说她要皇上所有阿哥中,功夫最厉害的那个嘛!”“你的玩乐功夫最厉害,就是你了!”“那当然咦?不对,十六哥,人家说的是武功啦!”“你就告诉她你最厉害不就得了?无论如何,皇阿玛要你娶你就娶,哪儿由得你挑三拣四的。”“既然十六哥这么说,为什么十六哥自个儿不要?十六哥都二十六岁了,早八百年前就该娶福晋了不是?”“”“哈,我就知道十六哥没话说了,”“那你跑到这儿来又是干啥?”“苏杭多美女嘛!十六哥。”“你以为皇阿玛会让你娶个汉女?”“皇阿玛后宫里不也一大堆汉女。”“那是皇阿玛,你没那资格跟皇阿玛比。”“那那大不了让皇阿玛削我宗籍为庶人嘛!”“好吧!既然你有这种决心,就随你了。”“谢谢,谢谢十六哥!那十六哥,你不会”“我有正事儿要办,没那精神管你的闲事儿!”“天恩浩荡,十六哥,天恩浩荡啊!”“不过记住,过年前得回去。”“是、是,年前我一定回京里去。”“还有,无论在哪儿,碰上了我得装作不认识,知道么?”“为什么,十六哥,是皇阿玛又差这你做什么事儿了么?”“这你不必管,管好你自个儿就行了!”“好嘛,不管就不管嘛!”“记住,咱们不相识,”“记住了,十六哥。”正在收拾包袱的满儿再次被砰的一下开门声给吓了一大跳。“柳姑娘,走啦、走啦!咱们上咦?大清早儿的,你收拾什么包袱?”“我说金大少爷,下次麻烦你先敲个门好不好?这儿不是八大胡同,还由得你想进哪间房就进哪问房!”满儿没好气地说完,再低下头去继续绑包袱。“你不是怕被熟人瞧见吗?那当然是要赶紧离开罗!”“甭了!”金禄笑吟吟地摇摇食指。“我瞧见那家伙出城去了,所以咱们可以继续好好玩玩儿了。”“玩?”满儿双眉一扬。“你到底是来玩,还是来找老婆的?”金禄拉开两边嘴角嘿嘿笑。“都有、都有,要找老婆也要玩儿。”两眼往上飞“这家伙真是好命耶!”满儿喃喃道。“哪儿有?”金禄大声抗议。“我也很辛苦耶!还得自个儿出来找媳妇儿,我好可怜喔!”可怜!满儿啼笑皆非地看着他真的摆出一脸怨妇样给她看,然后眨个眼,他又嘻开那张嫣红诱人的樱桃小嘴儿。“走啦、走啦,咱们先搓早点去,我快饿死了啦!”她想搓死他!呃再想一想,她也很饿了,还是先搓过早点后再搓死他好了,之后,他们又在杭州逗留了好一段日子,金禄才郑而重之地宣布杭州没有他中意的媳妇儿,所以,他要移师到苏州去找美人儿。“你的武功是打哪儿学来的?”吃食问,闲聊似的,金禄问起了这个问题。这会儿,他们刚来到苏浙边境瓶山下的一座无名小镇,很平常的一座小镇,没什么特别,也没什么吸引人之处,在这儿,纯粹只能打个尖而已,甚至连进食都仅有一家小小的、陈旧得教人有点恶心的小食肆?“武功?”两眼忽地闪出奕奕神采,得意之色立即浮现在满儿秀秀气气的脸蛋上,显得有些突兀和滑稽“嘿嘿嘿!怎样,我的武功不赖吧?告诉你,我可是很辛苦才学来的哟!”自离开金华之后,她一直以为很快就会碰上劫匪,因为金禄老是大而化之的不仅露财,也露金露银露珠宝,反正能露的他全露光啦!没想到直至他们离开杭州城那天,才很不车的碰上了一大票不长眼的劫匪,好像该来的劫匪全都说好了在那时候才一块儿出场亮相似的,而且,他们不仅要劫财,也要劫色。当时,她立即施展出颇为自得的武功,可也满辛苦的才把那一班劫匪打得七七八八的倒了一地,因为她不但要分心保护金禄,而且对方的人数也实在太多了。不过“你不会也学过武功吧?”她狐疑地反问。“别傻冒儿了,我怎会武功呢?”金禄哈哈大笑。“我的玩乐功夫倒是一流的,你要不要试试看?”说的也是,虽然当时她一直怀疑有人在暗中帮她,因为每一回眼看着她即将躲不过对方的攻击之际,仿佛就有神明相助似的,她的刀便会自己挥过去砍倒对方,而她也只不过是跟著刀跑过去沾沾光而已,说实话,她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其妙。可当时金禄明明也只是抱头蹲在一旁骇得发抖,就差没吓出一身尿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他帮的忙呀!嗯,说不定她的武功早已练到了“刀随意动”的最高深境界,自己却不知道也未可知。想到这里,她不禁更得意了。“那倒是,像你这种富家太少爷自然不会想到要做学武那么辛苦的事,不过,我可是在八岁那年就跑到武馆里求他们收我为徒,以便以便”杀满人替娘亲报仇!“呃,反正我就是想学武,不过,他们不肯收我,因为因为”他们不收满人为徒。“呃!因为他们不收女徒弟。”说太多谎了,赶紧啜口茶遮掩一下微赧的神色。“其实,我外公和舅舅他们都会武功的,可是他们都不肯教我,因为我是呃,女孩子,”这倒是事实,因为柳家的武功只传子不传女。“可没想到连武馆也不肯收我。不过没关系,他们不收我,我不会自己偷学吗?”她得意地眯了一下眼。“我外公他们练武是很秘密的,偷看不著,所以我就每天跑去武馆偷看他们练武,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我多少会了一点儿,但都是很粗浅的手脚功夫而已。然后,也许是同情我,武馆里那位大我四岁的曹师兄才开始偷偷教我学武。”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逐渐泛出一抹奇特的异彩,但是她自己并不知道。“曹师兄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他不仅把他所会的武功全传授给我,而且常常在我受委屈时安慰我。我及笄那年,他还”唇畔悄悄逸出一丝甜蜜的笑容。“他还告诉我他喜欢我,当然,我也喜欢他”听到这儿,金禄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怱地掠过一抹阴驽。“所以在我被”赶出家门。“呃,离家独立时,我头一个就想到去找他,可是他却说”他不可能娶她,因为她是满人。“说他已经有未婚妻了。”甜蜜的笑容黯然消失。然而,不过一怱儿,她忽地又扬起了坚强的笑容。“不过幸好,我对他的感情还没有到达那种非他不可的程度,所以我很快就忘了他了。”是吗?那晚三更过后,夜已深沉,金禄却仍静坐在黑暗中,似乎在等待著什么。怱地,他再次悄然起身出房,跟在一抹身影后头来到瓶山的树林里,在白日里奇峰青翠的苍苍郁林,此际在浓浓的合影下却显得阴森骇人。隐身在巨石后,金禄依然默默注视著那抹身影在林问大哭大叫,顺便往某株倒楣的大树又踢又踹地出气真不知那株大树惹著她哪里了?“混蛋曹玉奇,既然无心娶我,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如果真心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在乎他人的闲言闲语?我真的以为你是唯一一个不在乎我父亲是谁,也不在乎我是如何出生的,而只在意我这个人的人呀!”“但是但是你却令我那么失望就算我也不是喜欢你到非你不嫁的地步,可你是我唯一仅有的朋友啊!当你背叛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我以为我这辈子真的不可能再找到任何一个真心对待我的朋友了!”“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大家要把所有的过错全归咎在我身上呢?”“我也想要有个人能真心对待我,不在意我是汉人、满人或什么乱七八槽人,他只在乎我这个人,真心爱慕我、眷恋我,愿意为我生、为我死,那么我也不会在意他是满人、汉人或什么乱七八槽人,我也会真心真意对待他,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可是”“我不配吗?我真的不配得到这样一个人吗?这样不公平,这样真的太不公平了啦”那样愤怒,又那样哀怨无奈的哭叫声在寒风夜雪中益发凄厉,金禄身形微动,仿佛想现身出去,却又在最后一刹那止住了,他继续默默聆听著。“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爱我,甚至没有人愿意接纳我,我到底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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